第七章 終意亂(3 / 3)

“私事。”

寧孝庾扔出兩個字,極盡敷衍,深眸盯了男孩兩秒,到底沒忍住,問:“你是阿照的朋友?”

岩野高深莫測地笑了笑,沒正麵答,打量男人一眼,也明白眼前這人散發著不好惹的氣場,問不出什麼來,幹脆拿手指了指他,撂下狠話:“姓寧的,要是被我知道你對阿照做了什麼,咱們走著瞧。”

這通威脅的幼稚等級直逼小學生,寧孝庾微攏眉心,又望向遠處坐著虞照的車子。

“雪天開車不安全。”岩野的話被徹底無視,現下寧孝庾心裏裝的全是別的,“路上盡量小心。”

頓了頓,寧孝庾仍是擔憂:“或者我把司機借你用一趟?”

因著兩人各說各的,根本搭不上,岩野被堵得說不出話,半晌來一句:“用不著!”

寧孝庾恍然似的,笑了一下,揚揚下巴,吩咐道:“去吧,照顧好她。”說完竟然轉身走了。

岩野半天沒反應過來,盯著寧孝庾的背影瞪大眼睛。

這姓寧的指揮誰呢?

6.

虞照睡了一路,等睜開眼,卻發現車早就停了,駕駛位上空無一人。

她直起身鬆動僵硬的脊背,車窗開了一條縫,細細的涼風襲進來,帶著雪的清寒。

險些忘了。

這是今年冬天的初雪。

如此美好的初雪之夜,她的心情卻糟糕到無以複加。

虞照推開門下車,便見不遠處湖岸幽寒。

岩野立在欄杆外,似乎正發呆。

沉默了片刻,她才問:“回哪兒?”

岩野抬手看了看表:“懶得折騰,先去我家將就一晚?”

“行啊。”

她兩眼空空地望著湖麵,雪落下又很快融在水裏,不留一點痕跡,像她和寧孝庾那段可笑的、甚至未必稱得上是愛情的關係。

“你和寧孝庾怎麼回事?”

話說盡了,問題在岩野嘴邊滾了幾滾,他到底還是沒按捺住,脫口而出。

她聞言,隻困惑似的皺了皺眉:“就那麼回事兒。”

“我之前說沈思阿姨的事,對不起。”

岩野沉默了幾秒,忽然道:“我不該隨便做那種揣測。我就是覺得,自從阿姨走之後,你做的選擇都很突然,突然休學,像逃跑一樣消失了,現在回來,又追人追得莫名其妙的……”

虞照表情空白了幾秒,扯唇笑了笑。

“不用說對不起,你沒錯。”她動了動唇,掙紮了很久似的,才自暴自棄地說,“你猜得都沒錯。”

岩野顯然沒料到這樣的回答,好半天,臉上掛著難以掩飾的震驚:“你是說,你就是為了查沈思阿姨的死,才去追寧孝庾?”

居心不良被人攤開來說,原來是這樣的感覺。

她像是被人當頭潑了一桶水,這會兒才終於清醒過來,試圖回憶最初的最初,她拜托老A查寧孝庾的時候,到底揣著怎樣的目的。

想著想著,虞照忍不住自嘲地一樂。

“不過我還是太高估自己了,以為能打入內部,飛上枝頭,沒想到現在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岩野一時間隻是沉默,腦子裏一團亂麻,不知道從哪兒問起。

“到底怎麼回事?”他終於忍不住道,“你回來之後到底都幹了些什麼,有什麼打算,不能和我說說嗎?”

她皺了下眉,很認真地抬起頭看他:“說了,然後呢?”

岩野被問得一愣,麵對這個問題,竟也隻能啞然。

虞照表情很平靜,近乎冷漠:“這世上每個人都在忙,每個人都有自己要去做的事。我對一個人再重要,他也不會把我身上背負的東西背在自己身上,替我走我的人生。”

見男孩張了張口,似要反駁,她搖搖頭,像是猜到他要說什麼似的,笑了一下。

“別急著反駁,岩野。”她說,“你是這樣,我也是這樣。就算我們從小一塊兒長大,那也是兩個人生,誰都不能幫別人活。所以,我的路,我也隻能一個人走。”

這是岩野第一次意識到,眼前的女孩變了。

她長大了,比他更懂得什麼叫作獨自背負,什麼叫作承擔。

或許在沈思的事情上,當時還隻有十七八歲的女孩,經曆了遠比他想象中更多的痛苦。

可他竟一無所知,或許以後也不會有機會知道。

他抬手,想將之落在她發上,終究僵持在頰側,隻屈指碰了碰她冰涼的側臉。

“太冷了,走吧。”他臉繃得死緊,極力緩和眼下的氣氛,“過幾天要不要送你回家?”

虞照聞言,愣了一下:“算了吧。不想見他和他的小女友。”

岩野想了想,沒再勸,隻點點頭,說聲知道了。

“他倒是老牛想吃嫩草,也不看看那個李妍妍是個什麼貨色。”虞照不帶語氣地說著,返身往回走,嘴角的弧度卻漸漸斂去。

她每走一步,心就往下墜一點,直至沉入冰涼的淵底。

一個月來,在靈山雲徑的種種都仿佛過眼雲煙,那失真的古村落裏滿是她的夢想和愛情,每日隻需要馬不停蹄地朝前走,前方定是康莊;回過頭,寧孝庾就站在身後,隨時敞開懷抱。

多麼虛無而又溫熱的美夢。

令她險些忘了,那本就不是她的歸宿。

假作真時真亦假,她隻不過是傾倒半瓢真心,竟陷溺其中,以為自己真的有了愛情。

該醒了,虞照。她和自己說。

7.

杭城的雪下足兩日,網絡上鋪天蓋地的雪景圖。

靈山雲徑更是成了眾多人附庸風雅的好去處,幾張圖在網上不脛而走,成了所謂的網紅賞雪地之一。隻是房價早就豎起銅牆鐵壁,將絕大多數人攔在外頭。

BWV撤展後,寧孝庾就吩咐團隊散了,避免繼續住在靈山雲徑占著緊俏資源。

可他自己卻窩在“看取蓮花淨”別墅裏不動地方,任魏桑再三催促,甭管什麼重大決策,都輕飄飄地扔一句“視頻會議”了事。

後來惹得莊閆安都親自打電話過來問候。

“老三,你那兒挺好的吧?”

寧孝庾雪景畫了一半,不耐煩地擰著眉:“有事說事。”

“陌上花開啊寧總,可緩緩歸矣——”莊閆安拿腔拿調起來,沒幾個人受得住。

寧孝庾被酸得一個激靈,當機立斷掛了電話,繼續畫畫。

王帥那頭隔三岔五彙報關於陳尚我的後續進展,大體可以說,這場以抄襲展反抄襲的操作,首戰告捷。

同一時間,反抄襲基金會的官博也在憑借陳尚我抄襲視頻一鳴驚人後,開始了正式運營,並公布官方舉報電話,希望群眾對於藝術圈的各類抄襲積極舉報,且舉報有獎。

而“虞照”兩個字,隨著這場前無古人的“炒作展”,一齊成為藝術圈裏的大熱門。

新銳策展人虞照,借著寧孝庾的光環和陳尚我抄襲事件的熱度,在圈子裏風頭無兩。

這段時間,圈內人但凡碰頭聚會,都少不得要提起“虞照”這個名字。又因為有人目睹周郎朗親口誇獎虞照,添油加醋口耳相傳,傳來傳去,最後到媒體發文時,文章題目就成了《虞照:得到大師周郎朗肯定的新銳策展人》。

許多經理人尋到她所在的工作室發來策展邀約,莊子怡工作室的電話每天應接不暇。

不到三天時間,杭城的雪終於停了,虞照的電話也幾乎被打爆。

虞照看著被打爆死機的電話,終於對寧孝庾說的“這個展,是我送你入行的禮物”這句話有了實感。

原來是這樣的禮物。

豈止入行,簡直是一戰成名。

可就算全天下人都不知道,她自己也不能裝聾作啞,把這場展當成自己的功勞。

那是寧孝庾的作品。

她不過是一個可笑的、被蒙在鼓裏的擋箭牌罷了。

向嵐嵐剛交了參賽畫作終於得閑,也聽了不少關於虞照的傳奇事跡,連夜約起四人組,準備向死黨求證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當夜,仍是Chill Lounge,仍是靠窗那個卡座,仍是費以丞、向嵐嵐、虞照、岩野四人。

輪番八卦審了一通虞照之後,才發現原來這位被媒體吹得神乎其神的“幕後黑手”,竟然隻是個被從頭騙到尾的小可憐。

向嵐嵐頓覺無趣:“所以是寧孝庾把你耍了?”

岩野眉心深皺,被“耍”這個字刺了一下。

他沒有打破砂鍋問到底的習慣,要不是向嵐嵐替他張嘴,他恐怕還以為隻是姓寧的和阿照鬧了點不愉快,側目凝視,身旁這個“受害人”卻還一臉沒心沒肺。

虞照忙著給自己灌酒,不想對此多聊,喝了半晌,沒頭沒腦一樂。

“我突然想起來一件事兒——”

手指摩挲著冰涼的玻璃杯,淺淺一層威士忌見了底,她臉上沒什麼表情,眼底卻有氤氳霧氣。

“寧孝庾讓我寫陳尚我的比較美術批評,還特意強調,或許他也受到了歐美藝術家的影響。”頓了頓,她指節深折泛白,字句幾乎是從牙縫兒裏擠出來,“這麼一想,他其實早就告訴過我……”

隻是我沒當回事兒。

或許這才是症結所在。

如果那時候她肯靜下心來研究透徹,就會發現陳尚我前後畫風割裂、後期出現大量西方印記符號的原因,是抄襲。

如果她發現了,或許在他眼中,她才是個足以並肩的隊友。

可她沒有。

甚至連那個看似荒唐的作業,那番沒頭沒尾的對話,都被她不知什麼時候就拋諸腦後。

因為她跟來杭城做展,本質上攻略感情的企圖大過其他。

這或許就是寧孝庾眼中的她:一個根本不成熟,卻自以為有心機的小屁孩。

當他的暗示沒有得到回應,他就該明白,他隻能將她從同等的高度拿下來,越放越低,直至——

“若是我全盤托出,事事同你商量,我無法保證你會不會和我說,你覺得不至於,沒必要。”

“我對人性不抱期望,所以同樣的,我也不想試煉人性,試煉你。”

“你已經拿到你想要的了。”

是她自始至終,就沒有走到他的高度看周圍的一切。

她將意味深長的策展當作心血來潮,以為是自己的機會;她將朝夕相處當作進攻的溫床,忽視他給出的暗示,或者,那也是一種警告。

在她飄飄然的時候,寧孝庾就已經不著痕跡地告訴過她,虞照,你問我討要的東西,我不給,不是因為旁的。

不過因為你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