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月光漲潮,整個西湖畔,都仿佛淹沒在裹挾寒意的波瀾裏。
晚上八點,寧孝庾緩步走進湖濱的Chill Lounge。
這是第一次,他沒去三層的V plus包廂,而是上了二樓,穿越嘈雜的聲海,徑自朝開放式吧台走去。
沒走幾步,他就越過人影憧憧,看到虞照自斟自飲的背影。
虞照坐在吧台邊,比起身後衣香鬢影,煙視媚行,她的穿著顯得輕鬆又舒適。
淺格紋毛呢大衣隨意地搭在一側的高腳椅上,白色板鞋幾乎被寬鬆的褲腳覆住,上身卻隻著一件淡藍色開司米套頭衫,款式偏短,露出三指寬一段腰身。
光線曖昧,在腰背那道藝術品般的溝壑上斜斜照落,未滅的旖旎回憶迫使他生出衝動,想重溫上次手掌勾勒過的曼妙。
“薄荷茱莉普。”虞照推了推空杯,朝調酒師繼續下單。
對方是個混血模樣的帥哥,襯衫與馬甲熨帖,腰身挺拔,依言打開威士忌作基酒完成客人的訂單。
片刻後,推來這一杯薄荷茱莉普的同時,手肘沒離開桌麵,撐在上頭,低聲詢問她的名字。
虞照揚了揚眉,瘋長的碎發已經到了頸窩,被她漫不經心地拂到耳後,拿起酒杯喝了一口,才朝小帥哥舉杯微笑,婉拒的話術十分嫻熟:“不是單身。”
調酒師聳聳肩,緊接著,視線一頓。
一位容貌氣質都極為出眾的男性不知何時走到女孩身後,按住了她手腕,沒讓她喝第二口酒。
這是……她男朋友?
就算心裏一萬個不情願,他也得承認,這一對顏值超凡,扔到人堆裏也沒法泯然於眾。
不過,這種品質的帥哥怎麼一股老幹部禁欲風?
——氣場和周圍格格不入,姿態也高不可攀,十分不接地氣。
也不知道跩什麼。
調酒師吃了酸葡萄似的,“嘁”一聲,不著痕跡地退開一段距離,仍用餘光留意那頭的動靜。
虞照凝視腕上的手,作勢要擋開,修長白皙的指節瞬間折起,將她用力攥住了。
“喝幾杯了?”
虞照沒醉,思緒卻有些凝滯,半晌沒答話。
寧孝庾也不再問。
他先是拿走她手心緊握的玻璃杯,遠遠放在靠近他那一端,接著,俯身把椅子上團得皺巴巴的大衣拿起來抖了抖,不耐煩似的,擰著眉喚來侍者掛好保管。
男人終於坐到身側,拿過先前沒收的酒,一飲而盡,推了推空杯,喚小帥哥。
“兩杯Virgin Mojito。”
調酒師表情一時複雜,看了看男人,又看了看他身邊的小美女。
虞照臉上沒什麼表情,對寧孝庾的安排毫不關心。
她正看著麵前一盞空杯出神,手指落在仍裹著霧氣的杯壁,一下一下地劃出透明的痕跡,幼稚至極的舉動,落在寧孝庾眼裏,三歲,不能再多。
“好的。”
小帥哥嘴上禮貌地答應,心裏卻腹誹,你來之前你女朋友喝的酒可都是威士忌打底,怎麼你一來成無酒精了?
家教這麼嚴她還敢跑出來喝酒?
不能夠啊。
等兩杯無酒精莫吉托調完推過去,見男人仍目不轉睛地盯著小美女,對方卻沒給他一個眼神,又頓時了悟。
——哦,多半是小兩口吵架。
八點往後,客流激增,小帥哥忙起來,終於沒工夫看八卦。
虞照咬著吸管,一聲不吭地喝薄荷氣泡水飲料,嘴裏淡出個鳥來,半天,忍無可忍地把杯子一推,偏頭看他:“你想喝氣泡水幹脆去便利店不是更好?”
他歪過頭,倒是笑了,屈指刮過她繃緊的側臉,聲音放低:“肯跟我說話了?”
這男人溫柔起來,沒幾個人能招架得住。她怔了兩秒,神色複雜地別過臉去,躲開觸碰。
“不是說我有東西落你那兒了嗎?東西呢?”
“手給我。”
虞照遲疑地轉過身,一手撐在吧台上,一手朝他伸過去。
手背被他裹住,手心落下冰涼而邊角分明的卡片,在他施加的力道下,折了手指,虛虛地扣住。
什麼東西?
待他放開手,她才捏著那卡片舉到眼前。
虞照自問,雖不及寧孝庾一般心有驚雷,生似靜湖,二十餘年卻也練就不動聲色的本領。可看清手裏這張標誌性的黑色銀行卡,她仍是倒吸了口氣,半晌沒說出話。
須臾,她臉上泛出困惑,實打實地覺得,寧孝庾是不是腦子“瓦特”了。
——有這麼沒頭沒尾給人送錢的嗎?
圖什麼?
錢多燒得慌?
2.
寧孝庾倒是若無其事,好像剛剛隻送了件無關緊要的小物件。
他語氣溫淡,先讓虞照收好,又解釋,考慮到她不怎麼出國消費,所以是國內版本的黑金副卡,比不得原版無限額度,但國內的黑金卡權益都可以享受得到。
“不是……”虞照打斷他,不太明白地轉了轉指間的卡,沉思一會兒,抬眸道,“我是問你要過副卡,但那時候……我們還沒分道揚鑣?”
聞言,寧孝庾微微揚眉,顯得比她更頭痛。
麵麵相覷半晌,他才問:“所以在你這裏,你已經和我……”
頓了頓,他有點無奈地笑了下。
“你對人際關係就是這麼一刀切的嗎?”
她微微垂眸,臉上有點兒困惑。
“不然呢?”虞照轉動高腳椅,側回身,手肘撐上吧台,手裏把玩著這張副卡,語聲很低,“在你這兒我什麼都不是,我走也不見你動一下眉頭。你把姿態擺得太高了,寧孝庾,在你我之間,我從來就沒有決定權。不是我要對這段關係一刀切,是你的態度就在表示,你根本不在乎我怎麼樣。”
她說著笑了一下,很無奈似的。
“就像現在,我以為我們已經分道揚鑣,但你說回來就可以回來。我知道你是在兌現之前的承諾,但是期限過了,這件事就顯得很奇怪,好像你在用錢砸我,可我又不知道你是為了什麼。”
“不用想這麼複雜。”寧孝庾抬手覆住她僵硬的頸後,很溫柔地捏了兩下,仿佛她是隻不知所措的小貓。
“送禮物的人,想的隻是把你想要的、喜歡的東西給你,不是為了別的,也沒有條件。”頓了頓,他輕聲說,“因為喜歡你,所以願意看你心想事成,就這麼簡單一件事,也不用總把我往壞處想。”
他說,因為喜歡你。
這句話,在她最想聽到的時候他沒給,卻在這時候輕描淡寫地扔出來,她不是不驚訝。
無奈她現在心似古井,沒掀起波瀾,至多,不過皺了皺眉。
虞照想問,你到底知不知道我那時候為什麼想要你的副卡?
話到嘴邊,她又咽回去。
如今她一腦門官司,無暇去想,自己在男人心裏究竟占多少分量,可曾被輕視,是的的確確發生過。
她當然可以順水推舟,達成最初的目的。
如能在他身邊借勢,無論想查什麼,恐怕都會如虎添翼,更何況他是寧仁政的兒子,隻要點個頭接受他刻下的示好,或許她離真相就隻剩一步之遙。
可然後呢?
她不想有朝一日讓他以為,她對他隻有利用。哪怕在他看來,她沒資格和他並肩,沒資格說愛,可那也是她最珍貴的心事。
當意識到喜歡與戀慕都是真的,她才想要將不夠純粹的部分從這段關係中剔除。
任何情況下,愛都不容染指。
“現在不是可以收你禮物的關係。”
她搖搖頭,從高腳椅上下來,探身將卡塞進他大衣口袋,很平靜地看著他。
“以前是我沒想太多,張口就要這個要那個,很任性,你就當我不懂事,不用放心上。”
他沉默,一如既往地冷靜,仿佛被拒絕也在意料之中。
殊不知,她想以一顆不染塵埃的心待他,在他看來,卻幾乎是要劃清界限。
按捺下不安和煩躁,寧孝庾無聲地歎了口氣,抬眸,見她要往外走,趕忙伸手拽住。
“外套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