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孝庾開著車,瞥她一眼:“二姐說……”
“不許提!”
虞照詐屍一樣坐起來瞪他。
寧孝庾被她逗得失笑:“我是想說,二姐覺得你可愛而已。”
虞照表情稍微緩和,又靠回椅背上,半天,才問:“是不是很蠢?”
“嗯。”
虞照又直起身來瞪他。
寧孝庾目視前方,不帶語氣道:“怎麼辦,我就喜歡蠢的。”
虞照像隻充了一半氣被突然紮破的氣球,一下子沒了話,因為還沒適應寧孝庾的溫柔,聽了前所未有的情話,隻覺耳尖燙得厲害。
半晌,她小聲嘟囔了一句“你才蠢”。
他伸手越過中央的扶手盒,握住她放在膝頭的手,再也沒鬆開。
6.
虞照覺得自從自己名正言順地入住武定路之後,寧孝庾變了許多。
若說從前,他的溫柔隻是出於紳士,無論如何都隔著一層,現在卻是實打實地可以感覺到“為你好”的意味。
可細想想,他也不是沒有態度惡劣過。在靈山雲徑共事的那段時間,因著還在彼此試探,一個橫衝直撞,一個高高在上,誰也沒讓對方好受。
幸好都過去了。
“所以你們倆現在就算是……定下來了?”
江畔18號的和平飯店,仍是那家本幫菜,莊子怡的筷子在響油鱔絲和糖醋小排之間舉棋不定,連問話也有點漫不經心。
其實是因為,早在虞照過來坦白前,她和寧孝庾的事情就已經像長翅膀一樣在海市飛了好幾圈,對莊子怡來說,最初的那點關於“她居然真把三哥追到手了”的衝擊感,早就過去了。
虞照麵上也不見喜色,頗是委屈地“嗯”一聲:“暫時算是吧。”
聽出話裏的不確定,莊子怡歎了口氣。
“你出差這倆月,工作室的電話都快被打爆了。你往後怎麼打算呢?要繼續在我這裏,還是打算夫唱婦隨?”
虞照咽下一口飯,連忙表忠心:“師姐你說什麼呢,我肯定是跟著師姐混呀。”
莊子怡多少料到了答案,但親耳聽虞照這麼說,心裏到底還是舒坦,露出個笑臉來,給她夾了一筷子鱔絲。
“知道你乖。”頓了頓,她轉頭又抹黑寧孝庾,“三哥那人,別說是你,我都玩不過,所以呢,感情歸感情,事業歸事業,可別把雞蛋都放到一個菜籃子裏,是吧?”
虞照心裏失笑,麵上故作嚴肅點頭。
莊子怡食量不如虞照,吃得差不多了,剩下的時間隻看小丫頭在風卷殘雲。
“周末是除夕,我明天就回杭城過年了,看你的樣子,是打算跟三哥在這兒待著嘍?”
虞照扒飯的間隙眨了下眼睛,表示沒錯。
莊子怡杵著下巴盯著虞照半晌,隻覺小丫頭巴掌大的臉似乎又小了一圈,也不知虞瑾明的事情到底對她影響多大,遲疑再三,終於還是開了口。
“有什麼要我幫忙的,一定要和我講,知道嗎?”
虞照擱下筷子,莫名有些鼻尖發酸,笑著說好。
吃過飯,虞照又跟著師姐去了趟工作室。
因為大家都放了假,整個辦公區裏都沒什麼人氣。
明明隻離開了不到倆月,卻莫名有種物是人非的感覺。
虞照安靜地隨師姐到了外間走廊,兩人倚在欄杆旁,看著偌大一片創業園區,半晌無話。
還是莊子怡率先打破了沉默:“我說我不知道寧孝庾辦那個展的真實目的,你信嗎?”
虞照怔了怔:“我當然信。”
見莊子怡露出一絲愧疚似的神情,她哪裏還猜不出,自己被拿去當作擋箭牌的事,估計在師姐麵前早就不是什麼秘密。
她也沒想過要瞞,哪怕真相大白會令自己失去“新銳策展人”的噱頭。
這個圈子裏有各種謊言,她尚是自命清高的年紀,不願被名利掣肘,更不願意……成為寧孝庾口中最不屑一顧的那種人。
“不知道真相的人,把我當成英雄;知道的人,覺得我像個笑話。”虞照語氣平靜,“我以為和他共事是我的機會,但還真像電影裏說的那樣,我猜到故事的開頭,卻沒猜到結尾。”
莊子怡沉默地凝視虞照,一段時間不見,小丫頭臉上卻多了說不清的深沉。
“寧孝庾給我上了很好的一課,我怪過他,但他給的解釋,我也接受了。所以對我來說,這件事已經過去了,師姐。”
莊子怡歎了口氣:“你能看得開,那是最好。我隻是沒想到,以你的性格,會選擇諒解。”
“如果能選擇,我甚至不想選擇愛他。”
不妨虞照輕飄飄地扔出了“愛”這個字眼,莊子怡著實愣住了。
虞照低垂眼眸,笑了笑:“可能這也是他給我上的一課吧。”
眼前的人忽而陌生起來。
在莊子怡的印象裏,虞照是一道鮮明的、亮麗的色彩,任何沉重的色調都該與她無關。
兩地相隔的這段時間裏,莊子怡先是得知虞照被心儀之人利用,之後又聽說她幾乎家破人散,心急如焚,聯絡不到人,還破天荒地放下麵子,找到鬱澤閔幫忙打聽。
這回小丫頭好不容易回來了,莊子怡終於能把人叫出來,像從前一樣吃飯逛街,明明看起來一切如常,但她還是隱隱感覺到,她的阿照身上有什麼東西變了。
或許是殘酷的現實令虞照裹上了沉鬱的外衣,又或許是,撥開那層繽紛的迷霧,如今的阿照,才是真實的。
隻是一直以來,她都未曾得見。
7.
寧孝庾從公司回來,家裏一如既往的安靜。
起先他還以為虞照又想不開睡了整天,換鞋進了客廳,才看到沙發上堆著件大衣,圍巾也甩在沙發背上,茶幾上還放著一個手包。
是出過門的痕跡。
上樓去,浴室傳來嘩啦啦的水聲,他在門口頓了幾秒,終於還是好心沒進去嚇她。等他換完衣服,又下樓收拾她留下的“罪證”,一樣樣給歸攏到更衣室去。
黑色的手包很小,裝不了什麼東西,因為要將物品分類放好,他習慣性地拿出裏頭的錢夾和手機,把空包放上櫃子。
他轉身出去的時候,手機振了振,下意識地低頭,卻見屏幕亮著,是一條新來的微信消息。
鎖定的屏幕上隻顯示了來信人和開頭幾句話。
老A:【照哥,我管你叫哥!我躲你這麼久你心裏沒數嗎?我說你招惹誰不好,招惹那種人?】
他扯了扯唇,想按滅屏幕,誰知下一條信息緊跟著就過來了。
老A:【要不是看在戰友一場的份兒上,就他朝我招呼的那些手段,我早把你漏出來了。】
走廊傳來啪嗒啪嗒的腳步聲,寧孝庾神色沉靜地垂眼,按滅手機屏幕,合著錢夾一齊握在手裏。
片刻後,寧孝庾緩步穿過走廊。
臥室的門開著,裏頭沒人,走到樓梯口,卻見虞照在一樓客廳裏來回打轉。
她吹幹了頭發,穿著寬大的長筒衛衣,站在沙發邊上,困惑地揪著衛衣的係帶,似乎在找什麼東西。
接著,她若有所覺地仰起頭,與樓上的男人四目相對。
幾乎是立刻就注意到他手裏拿著什麼,虞照心猛地跳了一下,隨即抿唇。
“你又亂收我的東西。”
寧孝庾走下來,看起來神色如常。
她心跳有所平複,眼也不眨地盯著他來到自己麵前。
寧孝庾伸手,將錢夾和手機遞來,似笑非笑道:“那也得你先亂放,我才有機會亂收。”
她腦袋裏亂糟糟的,伸手去接,卻被他連同手背一齊包在掌中,錢夾和手機紛紛墜地,不被理會。
發蒙的瞬間,男人已經欺身而上,西褲包裹的腿朝前逼近一大步,迫得她往後跌坐進沙發,隨即被他撐在兩側的雙臂徹底攔住去路。
“你幹嗎?”
虞照的注意力還放在滾落在地的那部手機上,視線追著過去,卻被他傾斜肩膀擋住,接著垂首在她唇邊吻了吻,略帶責備:“不專心。”
語氣仿佛在和手機爭寵,聽得虞照瞠目,一時間把那些憂心忘到了腦後,隻顧震驚寧孝庾變臉之快。
她抬手捧住寧孝庾的臉,擰著眉,實打實地困惑:“你是不是被誰調包了?”
誰能想到寧孝庾有朝一日會用這樣耍賴的語氣講話?
他隻一本正經地深深望著她,再度吻下來,令她渾身綿軟。
寧孝庾抱著人回到臥室的時候,天色已經徹底黑了。
錯過晚飯時間,難免饑腸轆轆,寧孝庾的提議剛起了個話頭,虞照就表示用生命抗拒那位禦用營養師上門。
她並不想吃那些寡淡的健康餐食。
兩人齊齊下樓,一個進了廚房看冰箱裏有沒有什麼能做的東西,一個跑去客廳尋回那部被遺忘的手機,打算求助於外賣。
然而,幾秒後,正從冰箱裏拿出冷凍鱈魚的寧孝庾,就聽到虞照“嗒嗒嗒”帶著怒意的腳步聲。
很明顯,是衝著他過來的。
“寧孝庾!我手機怎麼壞了!”
小丫頭站在廚房門口,舉著手機,給他看碎掉的屏幕,以及屏幕上閃著的電花。
他關上冰箱門,直起身開火熱鍋,隻看了一眼就說:“可能是你壓到了。”
虞照一噎,難以置信道:“憑什麼是我?”
寧孝庾撕開真空包裝,開始煎鱈魚,平靜地思索了幾秒,試圖給她複盤。
“手機一開始掉在地毯上,地毯的厚度和軟度都可以,緩衝足夠,所以不可能是摔壞的。”
好像有點道理,虞照狐疑地放下“氣勢洶洶”的手。
伴隨著刺啦刺啦的煎魚聲,他繼續道:“鑒於當時的環境裏,有可能對手機屏幕施加外部傷害的對象,就隻有我們……”
停了停,他若有所思地給鱈魚翻了個麵:“你好像確實說過,被什麼硌了一下。”
虞照耳郭幾乎燒紅,不知道該不該生氣地盯著他,又因為鱈魚實在很香,半天,隻憋出一句話:
“你到底是在分析還是在耍流氓?”
寧孝庾抬眸,忽略她的質疑,不耐煩似的朝她揚了揚下巴。
“不就是壞了個手機嗎?我的私人手機給你用,在床頭抽屜裏,換完卡下來吃飯。”
虞照眨了眨眼,想起剛認識的時候,借用他一部手機有多難,心裏莫名有些五味雜陳,抿了抿唇,轉頭去換卡了。
登錄了微信,老A的對話框一片空白,她忖了忖,考慮到這是寧孝庾的手機,未免留下痕跡,幹脆退出了微信。
算了,回頭盡快找個地方修手機屏吧。
廚房裏,寧孝庾關掉火,神色逐漸沉冷,兩手撐在流理台,許久未動。
半晌,他無聲地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