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連虞照自己都沒想過,除夕這一晚,會很煙火氣地和寧孝庾兩個人相守度過。
市區裏徹底禁了煙火,以前在江濱還有零點倒計時和盛大煙火,可因為連續幾年出現踩踏事故,也隻剩下LED屏上的倒計時,連僅剩的儀式感都沒有了。
電視機裏放著春節聯歡晚會,權當背景音,她躺在沙發上刷微博,看到網友們都在抱怨今年的江濱跨年真是掃興,除了LED屏什麼都沒有。
海市公安官博出了聲明,表示一切為了安全。
底下的評論都在喊自己凍個半死,除夕過了個寂寞。
總歸自己沒有冒著寒風出去趕時髦,虞照幸災樂禍,給評論區的“凍成狗”之類的發言挨個點讚。
又翻了翻各大官網的拍賣公告,四季、伊萊溫等大型拍賣行都即將在三月份開始春拍,她忖了忖,也不知能不能再碰上另一件“紅山玉器”。
她撂下手機,又跑去廚房外,透過玻璃隔斷,看到男人站在煮鍋前朦朧的身影,頗是感慨,於是進去抱怨:“怎麼還沒煮好?”
餃子不多,是她手把手教他親手包的,她急不可耐,湊到鍋邊要掀蓋兒。
寧孝庾連忙展臂攔住:“小心蒸汽。”
她抱著他一條手臂,眼巴巴地縮在後頭看,他隻得慢慢掀起鍋蓋,剛好餃子浮起來。
“可以了!”她抬起頭,雙眼亮晶晶地看著他。
寧孝庾失笑,搖搖頭,無奈道:“托你的福,第一次過年吃餃子。”
南方人在除夕壓根兒沒有吃餃子的習俗,隻不過虞照之前和北方人混在一起三年,逢年過節都是餃子,也跟著動手包過,到了寧孝庾這裏,就成了徹頭徹尾的理論派,隻知道指指點點。
兩人合力,打仗似的包了點餃子,煮熟了盛出來一看,還挺像模像樣。
餐桌上的年夜飯是從本幫菜飯店叫的,早在零點前就經曆過一輪風卷殘雲。
如今端上來餃子,又很快被虞照洗劫一空。
薺菜鮮肉餡兒的餃子,在寧孝庾看來,和他打小吃慣了的菜肉大餛飩沒什麼區別,頂多是沒湯而已。
不過,她開心就好。
虞照吃飽喝足,跟著寧孝庾收拾碗筷,小尾巴一樣從餐廳到廚房跑來跑去。
“不是有鍾點工嗎?”她撐得難受,又有些困了,趴在他背上看他洗洗涮涮。
“現在家裏有你。”
虞照皺了眉,把下巴搭在他肩上:“想什麼呢?我才不要給你當鍾點工。”
男人喉嚨裏震響輕笑,因著親昵交疊的姿勢,很清晰地傳入耳中。
他關了水龍頭,沒回頭,平靜地解釋道:“家裏有你,所以就不想別人過來了。”
虞照默了一瞬,掩飾哽住的呼吸,接著若無其事地摟住他的腰:“你這麼喜歡我呀?”
“你才知道?”
“那你如果早就喜歡我了,之前為什麼要吊著我?”
寧孝庾擦了擦手,轉過身來抱住她,垂眸注視那雙清透而明亮的眼。
“不是吊著,”他說,“我隻是在花時間去判斷。”
虞照沒來由地心虛,問:“判斷什麼?”
寧孝庾沉默片刻。
“斯嘉麗對阿希禮一見鍾情,是因為愛嗎?”
虞照怔了怔,試圖回憶起《飄》講述的故事,卻無論如何記不起斯嘉麗如何對阿希禮一見鍾情。
寧孝庾哂然一笑,給出答案:“恐怕不是。”
她皺了下眉,想反駁,無奈幼時讀書不求甚解,隻看個熱鬧,雖記得《飄》大體講了個什麼故事,細節卻早就忘得差不多了。
“像書裏說的那樣,斯嘉麗見阿希禮第一麵,就給對方套上了自己夢想中的衣服,也不管對方合不合適,然後她一廂情願愛上了那件衣服。可悲的是,並不是衣服下麵那個人。”
見小丫頭露出想要爭辯的神情,他安撫地吻了吻她眉心,才繼續說下去。
“你今年才二十一歲,阿照。我沒辦法輕易就相信,你短時間內愛上的是我這個人,而不是你給我套上的那件衣服。
“在我眼裏,藝術是虛無的,其實愛也是一樣。
“所以我才會事先就和你說明,等那個展結束,或許你會意識到真實的我和你想象中完全不同。所以當時你離開,我沒有挽留。因為我很清楚,那一刻,我其實沒有能力左右你的選擇。
“在愛麵前,我一樣有怯懦和自卑。我終究也隻是個人而已。所以,阿照,你永遠不必像任何人一樣將我神化。
“我給你打電話,請求見麵,就意味著我認了輸。是我放不下你。而你手裏將攥著我賦予的所有傷害的權力。”
他極溫柔地以拇指摩挲著她的側臉,低聲說:“是你不明白,對我而言,其實一直以來,你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人。”
虞照怔怔地仰麵看他。
最初的最初,她不過奢望他回應一二,到後來,又得寸進尺地妄想可以兩情相悅。可唯獨沒有料到的是,他給她的,會遠超過想象。
甚至貴重得受之有愧。
還講什麼高高在上,單是此時此夜,就足夠她潰不成軍。
2.
除夕一過,寧孝庾又開始開沒完沒了的視頻會議,先是在家撐了兩天,挨不住魏桑苦口婆心,終於勸得老板肯從溫柔鄉裏出來,到公司正經上班。
為了趕日程,早就有先頭部隊飛去了阿勒山去做落地工作。
寧孝庾這邊雖是遠程遙控,仍逃不過出差的命運。魏桑三天兩頭提醒他出發在即,是希望他能盡快做好“分離”的準備,不至於讓上次一去杭城不回的悲劇重演。
虞照也沒閑著,出去找店麵修了手機屏幕,拿回自己的手機,才敢放心地繼續騷擾老A,讓他別裝死,趕快出來。
這次老A倒是沒像之前一樣裝死,很快回複了。
老A:【我沒和你說清楚嗎?他的事兒我真管不了……】
阿照:【你說什麼了?】
老A:【?】
阿照:【前幾天我手機壞了,今天才修好,你給我發消息了?】
老A:【爺累了。】
虞照擰著眉,幹脆一個語音電話撥了過去。
“你說清楚,到底怎麼回事?”
老A聽出她是真急了,也不像之前一樣帶著情緒回話,盡量輕描淡寫地揭過自己被“反殺”威脅的丟臉事跡,末了苦口婆心地勸她:“收手吧。”
掛斷語音電話後,虞照盯著新換的手機屏幕,半天沒動。
胸口有一股火無處發泄,逼得她眼眶通紅,手指在聯係人列表劃了幾圈,最終停在“射擊場程昱”這個名字上。
兩秒後,她撥了過去。
“哥,我是阿照,過年好。”頓了頓,她問,“你那兒現在能打飛碟靶嗎?”
在海市,大多數娛樂場所是不存在“過年休假”這個說法的。
果不其然,程昱接到虞照的電話,立刻表示這裏一直營業,問她什麼時候過來玩。
當天下午,虞照就出現在龍騰射擊場。
過年期間,射擊場人也少,程昱特意出來接她,見她打算辦卡常駐,簡直是喜上眉梢。
“你拿著卡就得了,不用充錢,請你打幾回飛碟靶那不簡單嘛。”
虞照沒幹,笑眯眯地道:“占著你的場地就算了,子彈不要錢啊?”
程昱佯作不悅,按著虞照的手腕不讓她拿錢夾,用眼神示意櫃台的人辦卡充值。小丫頭使了個巧勁兒脫出手來,喊道:“身份證!”
程昱忘了這茬兒,連忙收回手,虞照打開錢包拿出身份證,又去抽銀行卡,跟著卻微微一愕。
卡槽裏赫然隻裝著一張運通黑金的副卡。
是之前寧孝庾要送她卻沒送出去的那張無疑。
礙於程昱想要強行請客帶來的壓力,她隻遲疑兩秒,遞出身份證的工夫,銀行卡也跟著遞出去了。
一時間,程昱和櫃台的人都靜了音。
櫃台的人舉著卡,看看老板,又看看小丫頭,不知該不該刷。
畢竟對於運通黑金卡持有者來說,打個槍辦個卡的錢真的就是九牛一毛。
因此程昱沒再說什麼,默認了請客失敗。
等進了射擊場,程昱才抬手撞了下小丫頭肩膀,疼得她“哎喲”一聲,偏頭瞪他。
“幹嗎?”
程昱問:“你剛剛那張卡是怎麼回事?”就差沒把“哪兒坑蒙拐騙來的”寫臉上了。
“啊,那個啊……”虞照神情懨懨的,像是不太想聊這個,兀自拿了槍,走去一號站位。
拋靶機還在準備中,她垂著臉上子彈,知道程昱在後頭看著自己,終於還是歎了口氣,回過頭。
“之前我不是說我在追寧孝庾嘛。”
程昱挑了下眉:“追到了?”
“嗯。”
“他給的卡?”
虞照麵無表情地點頭。
程昱摸著下巴道:“稀罕事兒。一般寧孝庾那種人,不至於砸錢才能談成戀愛吧?”
虞照揣測了一下寧孝庾暗地裏往她錢包裏塞卡的本意,解釋道:“我家出了點事兒,賬戶被封了,我現在沒錢。”
可能是因為這個?
但也不至於把她錢夾裏別的銀行卡都收走吧?
那裏頭還有費以丞名下的卡,是暫時給她渡過難關用的。
“他招呼也不打一聲就把別的卡拿走了,留下這張副卡,哥,你覺得奇怪嗎?”
程昱啞然。
一個是他的尊貴頂級VIP客戶,一個是他挺聊得來的妹子,這兩人的感情糾紛,他也不好多嘴。
可是,對虞照來說,親密關係裏的分寸拿捏,她全無經驗,本能地覺得有點不是滋味,再加上她剛從老A那裏得知自己已經暴露,有點緩不過勁來,感覺像被徹底拿捏住了似的。
又是這樣。
他什麼都知道,什麼都安排好了,剩她一個蒙在鼓裏。
程昱見她臉色不好,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幸好拋靶機準備就緒,程昱幹脆地往後退了兩步。
“打槍吧。”他說,“打幾輪,心裏舒服點兒。”
虞照勉強扯唇笑了笑,朝教練示意開始。
耳邊傳來“開始”,她即刻進入狀態,看靶,起槍,扣扳機。
“砰”一聲,遠處飄起了紅色的煙霧。接著是第二槍,橙色的煙霧。
一輪過後,槍槍到靶,無一錯漏。
虞照卸下肩上的槍,因太久不碰而感到手指發麻,像是陷入沉思一般,立在原地,良久都沒有動。
程昱在不遠處等了片刻,到底擔心,走上前去,才要開口,卻見虞照抬起臉,眼睛已經恢複了清透的光彩。
“哥,我知道怎麼做了。”
程昱鬆了口氣,道:“那就好。”
虞照擱下槍,摘了耳機,快步往外走,走到靶場出口,回身朝程昱擺了擺手,而後繼續轉頭向前。
如果她生出懷疑、不安,最直接的處理方法,就是當麵問他。
因為他給了她足夠的底氣,讓她這樣去相信。
3.
金融中心雙子大樓在整個CBD都是醒目的地標式建築,門庭裝潢現代而高貴,帶著不近人情的生冷。
虞照來得匆忙,忘記和寧孝庾打招呼,到了前台登記時,才傻了眼。
首先,她不記得寧孝庾具體的公司名字,在前台小姐的注視下,拿手機查了查寧孝庾的百科,才勉強寫上。之後就是來訪目的,她不知道怎麼填,幹脆空著沒寫。
饒是如此,大堂的保安還是比較友善地幫忙刷卡通行,目送她進了電梯。
電梯停在三十層,虞照站在安寧資本招牌前頭,忖了忖,沒去找前台,先給寧孝庾打了個電話,偏偏沒打通。
無奈,她隻好硬著頭皮上去,前台聽說是要見寧孝庾,帶著狐疑的目光盯著人詢問了一通後,虞照就被打發去會客室坐著了。
前台大約也是怕有什麼桃色緋聞找上門來,害自己失職,虞照前腳剛走,她後腳就撥了內線電話到寧孝庾的辦公室,說有位姓虞的小姐過來,您方便見嗎?
那頭靜了兩秒,前台險些以為自己犯了錯,誰知寧孝庾接下來就說道:“你帶人進我辦公室……算了,我過去吧,她現在在哪兒?”
寧先生親自出來接人,待遇前所未有。
而且那位姓虞的小姐,不會就是傳說中和寧先生一展定情的虞照吧?
雖然衣品不怎麼樣,穿得很學生氣,但架不住那張臉蛋惑人。
果然,不管什麼樣謫仙似的男人,看女人不還是看年輕漂亮。
前台掛斷電話後,八卦之心亂跳得飛起,立刻就在幾個女同事的群裏宣傳自己剛剛經曆的魔幻事件。
緋聞女主角虞照,此刻正在會客室裏為一會兒的對峙打腹稿。
她要是問了關於老A的事,就等於承認調查過寧孝庾。
在寧孝庾早就知情的已知條件下,她要不要坦白自己調查他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