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仍然要含糊其詞,蒙混過關?
還有,在這件事上,寧孝庾為什麼從來沒問過她呢?
明明是她理虧,他居然不來抓住把柄。
為什麼?
電話嗡嗡振動,未知來電的字樣,讓她按下接通的動作變得遲疑。
莫名地,她腦子裏冒出一個近乎荒誕的猜想。
在接通的刹那間,猜想被證實。
“阿照。是爸爸,你別說話,先聽我說。”
久違的聲音,令她合緊後槽牙,太陽穴突突直跳,好一會兒沒能開口。
“我找了人幫你辦出境手續,很快的,你一定要聽安排,不要任性……”
她比想象中平靜,問:“去哪兒?”
“瑞士,你不要擔心錢的事情,我這邊也有戶頭,拿了居住身份,你可以過來留學,這邊學藝術管理環境也更好……”
虞照打斷他:“我不會走的。”
“阿照!”
那頭的人顯然急了,情緒失控了一刹,又很快放緩口氣試圖勸說。
“我現在的情況是不可能回去的,至於你,你留在那邊一分錢都沒有!你想沒想過以後要怎麼生活?”
“我可以自己……”
“別說孩子話!你學藝術管理一年學費多少?你自己賺得到嗎?我留在那邊的錢根本不夠衝抵罰沒金,隻要你一天是我女兒,你戶頭上未來賺的所有錢都要給銀行還債,你甘心嗎阿照?我知道我不好,我對不起你,但這次隻要你能順利出國,我們父女倆以後就好好的,行嗎?”
虞照腦子亂成一鍋粥,動了動唇,想問沈思兩個字,卻因接下來的話而滯住呼吸。
“還有一點,你千萬記住了……有一個叫寧仁政的人,就是他害得我這次傾家蕩產!萬一有什麼和他有關的人過來接觸你,別信他們。他們正派人在國外四處找我,如果找到你頭上,你千萬不要信他們說的話,一個字都別信。阿照,保護好自己,幫忙辦出國的人馬上會聯係你,我這裏情況不方便,過幾天再打給你……我說的話,你都聽清楚了嗎?”
原以為虞瑾明是個大難臨頭隻知道拋妻棄女的人,直到這通電話,才讓虞照意識到,她的父親,盡管自私、虛偽,卻不是全無良知,至少,他心心念念記掛著她的以後。
這和虞照所認為的虞瑾明不一樣,以至於極度混亂中,除了機械地說出“知道了”三個字,再沒有力氣開口。
電話掛斷了。
虞照僵硬地坐在沙發上,維持著手機放在耳邊的姿勢,好半天,才緩慢地將電話拿下來。
會客室的門就在這時候被推開。
男人白衫黑褲,身材修長,一手插在褲袋,另一隻手撐著門,歪著頭朝她淡笑。
“沒接著你電話,後來給你回了好幾通,怎麼都是通話中?”
虞照麵色如紙,張了張口,連自己都沒發現,聲音啞得說不出話。
她這樣反常,寧孝庾怎會毫無察覺,緩步行到沙發旁,手落在她肩頭,隔著厚重的大衣,卻能感覺到她在微微顫抖。
“阿照?”他有點著急地問,“你怎麼了?”
虞照下意識地仰起頭,用近乎研判的視線觀察他的表情。
他的眉心湊在一處,很淺的川字紋,是很緊張她的樣子。
多像是真的。
虞照茫然地眨了一下眼睛,想起自己匆忙找過來的目的,終於還是深吸一口氣,問道:“老A這個人,你知道嗎?”
4.
寧孝庾仍是那副冷靜的表情,無懈可擊,這讓虞照沒來由地覺得心驚——好像無論什麼時候,他都可以如此不動聲色。
片刻後,他放低了聲音,是很溫柔的樣子。
“這裏沙發不舒服,也沒有吃的,我怕你餓,去我辦公室說,好不好?”
虞照起身,被他牽住手,經過走廊,不免遭受到大眾視線的洗禮。
那些好壞參半的目光,若有似無地落在她身上,或許幾分鍾後,就會在各大聊天群裏掀起議論的浪潮。
關起門來,虞照才覺得鬆了口氣。
她順從地被按著肩膀,坐到那張無比舒適的真皮沙發上,男人半蹲在她膝前,握著她的手問:“餓嗎?要不要吃點什麼?”
虞照搖了搖頭。
她罕見地保持沉默,寧孝庾終於意識到,或許情況比他想象的要嚴重。
“為了問老A的事情還特意過來一趟?”他起身,在她對麵坐下,“在家裏也可以隨時問我,我其實沒想過刻意瞞著你。”
虞照扭過頭,定定地看了他好半天,才澀然道:“到現在你還在撒謊。”
或是一天工作下來,身心疲憊,他的耐心也終於到了某個臨界點,麵對她扣下來的這頂帽子,沒忍住,扯出一絲冷笑來。
“撒謊——你對我就沒有嗎?”
她顯然被他反將一軍打蒙了,徒勞地動了動唇,瞪大眼睛,眼眶即刻泛了紅。
寧孝庾話一出口就後悔了,何必跟這麼個呆頭呆腦的計較對錯?
他長腿邁過中央的矮幾,在她身側坐下,展臂將她摟在懷裏,手撫著她後頸,一下下地順毛,怕她再掉淚。
好在,她忙著發蒙,沒掙紮。
他放軟了口氣在她耳邊解釋:“阿照,你不能隻對我雙重標準。明明是你先找人來跟我,我隻是想當成什麼都沒發生,值得你這樣過來興師問罪嗎?”
虞照驚異於自己說話的冷靜:“所以,你不問我為什麼找人查你,是因為你本來就知道,還是因為你根本不關心?”
這是道送命題。
若說知道,那他就連對她的感情都顯得居心叵測;若說不關心,就等於變相承認了不愛她。
寧孝庾失語的工夫,小丫頭雙手抵著他胸膛,從他懷抱裏出來,用極其冷靜的目光盯著他看,是非討要真相不可的架勢。
這還是頭一次,寧孝庾有被人逼上梁山的感覺。
“好,我招了。”他無可奈何地笑了一下,“我不想把這件事擺到台麵上來,也是怕你會多想,還不如裝傻,當什麼都不知道。”
聽到這裏,虞照怔怔地搖了搖頭。
“不是這樣的。”她放輕了語氣,很艱難地開口問道,“你真的,不知道我一開始為了什麼才往你跟前湊嗎?”
什麼斯嘉麗與阿希禮,都是騙人的。
他最初的猶豫,根本不是害怕她年紀小心血來潮,而是因為一早就知道她居心不軌。
想通這一點,她麵上的血色幾乎褪盡。
“我剛剛接到爸爸打給我的電話。”
虞照艱難地閉了一下眼睛,片刻後,她才繼續說下去:“他說,他這次出事,是被一個叫寧仁政的人整了。”
這一句話,終於成功地令眼前的男人變了臉色。
有好半天,寧孝庾都維持著環抱住她的姿勢,沒能動作,甚至不能夠開口說任何一個字。
他甚至不願意騙一騙她,說他不知道。
虞照連最後一絲僥幸都失去。
這一次,她終於從愛情夢境的頂端摔了下來,語氣漸漸變得冷靜。
她歪著頭,沉默了幾秒,整理思緒後才說下去。
“我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那個傳言,關於我父親的。他們說,他的墨竹之所以能賣出天價,是因為背後有人在推波助瀾。那個人……是赫赫有名的企業家、收藏家,你應該……也是知道他的。
“平白無故,這麼個大人物,為什麼捧紅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人?
“像你說的,這個圈子裏到處都是肮髒的交易,所以,就當我小人之心吧,我覺得這件事,從根本上看,也是一樁肮髒的交易。”
虞照說到這裏,看到他慢慢蹙起眉心,心裏咯噔一聲,下意識地停了下來。
寧孝庾開口時嗓音沙啞,帶著某種厭倦:“就到這裏吧,阿照。”
停了停,他略略垂下頭,凝視她的眼睛,低聲道:“別說了。”
這是他給出的最後的警告。
其實她都能感覺到的。
一直以來,他與她的愛就像一片被收藏在安全屋裏的琉璃瓦,任外頭槍林彈雨,隻要他們不曾開口,就可以當作看不見,不知道。
而一旦安全屋被攻陷,這片琉璃瓦四分五裂,也隻在朝夕。
可也是他的最後通牒,讓虞照忽然明白過來,或許從頭到尾,他知道的都比她想象中要更多。
隻是他選擇閉目塞聽,當成一個局外人。
甚至,希望她也能夠成為一個局外人。
可是……
“就算對我來說,這些事非常非常重要,你也不想聽我說嗎?”
“阿照。”寧孝庾驀地抬眸,視線微涼,語氣也是極力克製之後才有的平和。
“你的人生裏,不隻是這些東西。我背負過Sivan的痛苦,那是相當漫長甚至走不到頭的一段時光,我知道我沒立場和你說停下來,但我還是想要……勉強試試。”
“可能你一開始對我的喜歡是裝出來的,但現在……”他眼也不眨地抬眸望著她,在她眼底看到了波瀾,沒等她回答,接著道,“一顆心到底是真還是假,我能感覺得到。
“我想給你我所能給的愛情,也願意看你享受其中,我甚至希望,你二十歲往後的光景裏,留下的隻有美好的東西。這是出於我,一個平凡人的很自私的愛。
“我自問不是什麼善人,從來不容人騙我,可你騙我,我願意當成什麼都沒發生過,因為我不希望你繼續走在這條滿是荊棘的路上。我以為,隻要你在我的堡壘裏,就可以慢慢試著享受最好的年紀,放下那些沉重的枷鎖。
“現在看來,是我想錯了。
“可是,為什麼非要逼自己,阿照?”他是認真地在勸她放下,“你明明可以活得很簡單。”
“我明明可以……”
這世上最可笑的字眼,莫過於此。
她嗤笑一聲,掙脫他的雙臂站起身來,無法理解地低眸望著眼前的男人。
“我難道不知道,我明明可以嗎?
“真是讓你失望了——我明明可以,卻還是沒活成你以為的天真小女孩;我明明可以,還是每天機關算盡如履薄冰,害怕身邊的人說不準哪天就變成我的敵人……
“如果我母親沒死,我也明明可以不用費盡心思出現在你眼前,聽你高高在上的教訓!”
虞照沉下嘴角,那些帶著刺的、傷人的話堵在牙關,上了膛的炮彈一樣,蓄勢待發。
明知麵前的男人何其無辜,她心裏還是止不住地想要去質問、發泄,和遷怒。
寧孝庾臉色蒼白地望了她良久,嗓子沙啞到近乎無聲。
“我能夠怎麼做?”
是在問她,也是在問自己。
虞照仿佛被當頭打了一棒,整個人嗡嗡作響,可也因此,腦子清醒了過來。
是啊。
他能怎麼做?
聽信她一麵之詞,相信他父親和虞瑾明有不可告人的交易,這個交易可能害死了她母親。
然後呢?
她要他大義滅親,還是幫她去調查自己的父親?
無論哪一樣,都無異於將他架在火上烤。
若說這世上有誰絕不願被圈子裏任何肮髒的交易染指,她一定相信那個人是寧孝庾。
她要因這個他根本無法選擇和改變的“原罪”,就對他橫加指責,把他拖下這潭渾水裏來嗎?
他身處的位置,她又如何能夠想象?
——進退不得,左右都是萬丈深淵。
他肯選擇愛她,又何嚐不是在刀尖上起舞。
他已經做出了所能夠做的最大退讓了。
他們之間的問題是無解的,一開始就已經錯了。是她頭腦發熱,以為愛大過天,愚蠢地奔赴了錯綜的迷局,卻始終找不到一個答案。
要想一切迎刃而解,就隻剩下那唯一一個選擇。
虞照動了動唇,想扔出那兩個字,卻瞬間失了聲。
她下意識地抬手攥住心口,往後退了兩步,鋪天蓋地的絕望像是要把她溺斃,讓她幾乎透不過氣來。
原來這世上,竟真有“不能在一起”這樣的困局存在。
“寧孝庾,你希望我簡單、快樂地活著。”她神色複雜地凝視他,要花很大力氣才能控製住自己不發出哽咽的聲音,“可你忘了,在遇到你之前,我也一樣是背著十字架生活的。”
所以,你怎麼會覺得,這樣裝作一無所知,就可以把我重新養回溫室裏呢?
5.
若說今日安寧內部的頭條新聞,那肯定是寧孝庾寧總的小女友現身公司。
但誰也沒料到,一個小時後,安寧內部就又多了個爆炸消息。
——寧孝庾攜女友早退了。
簡直前所未有。
公司各部門的內部聊天群裏,所有人都在津津樂道地談論一個話題,那就是,寧總這麼著急帶女朋友回去幹什麼?
“談戀愛唄,還能幹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