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上午十點,拍賣會場裏已經坐滿了人。
眾多衣著華貴、西裝革履的身影裏,女孩扯了扯披在肩上的名品圍巾,不自在地皺了下眉。
她儀態端雅,著一襲黑色魚尾裙,露出交疊的小腿,細跟的鞋子露出腳背,黑色絨麵襯得膚色若雪,一段腳踝纖纖欲折。
隨著主持人宣告拍賣開始,台前的大屏幕上赫然出現了今日的拍賣主題。
“中國高古藝術”拍賣專場。
來自世界一流的伊萊溫拍賣行。
很快,第一件展品出現,漢六朝的玉瑞獸。
屏幕上顯示著該展品的立體動畫,尺寸5.8cm,起拍價五十萬美元。
行內的高古藝術拍賣專題,一向是頂級盛宴,來的人非富即貴,五十萬的底價並未引起騷動,十分鍾時間,已經有五名競投者,連續叫價超過了七十次。
拍賣師還在用甜美的聲音,不遺餘力地拱火。
“七十四萬美元,還有要加的嗎?”
二層的貴賓席上,李正澤摸了摸下巴,示意助手舉牌,在價格達到另一維度後,就隻剩下一位競爭者。
與對手拉扯兩三輪後,李正澤不再加碼。
玉瑞獸花落別家。
接下來,又是幾件古玩。
李正澤不再競價,隻留意這幾件拍品的歸宿,而後露出放鬆的笑容。
上半場拍賣結束了。
李正澤站起身,從他的角度俯瞰全場,掃過下麵列席諸人,本是無意間的動作,卻微微一愕。
有一個女孩正起身離席,雖然換了裝束,姿態娉婷,但那與沈思肖似的側臉,他卻絕不會認錯。
她怎麼會來這裏?
李正澤眼底泛上焦躁,深吸一口氣。
之前給出的名片,已經石沉大海,她似乎不為所動。
李正澤吩咐助手道:“你下去跟著那位黑色裙子米色披肩的小姐,回來告訴我她去了哪兒、做了什麼。”
下一樣拍品已經出現在大屏幕上,李正澤卻有些走神似的,視線逡巡過下方密密麻麻的人頭,陷入沉思。
片刻後,助手回來,耳語了幾句。
李正澤舉步離開拍賣會場,撥了一個電話。
接通的瞬間,他堆起笑臉。
“寧先生,是我……對,您放心,今天的拍賣也很順利。好,回頭我一定把東西送回到您手上。”
“是是是,絕對萬無一失。”
2.
高跟鞋煩死了。
虞照小心翼翼地從座位裏走出來,腦子裏隻有這麼一個念頭。
她立在會場外圍的走廊上,心裏莫名有些煩躁。
沒有任何進展。
編號Lot 106的玉鴞形珮,以三萬兩千五百美元的高價被編號8133的先生匿名拍走。
這已經是她在公開大型拍賣會上,見到的第二件與拍賣記錄裏一致的紅山玉器了。
在預展上看到這件拍品時,她還在狂喜,以為這次或許能順藤摸瓜,尋到些證據。
但是現實並不順利。
她拿出手機,先是發了個玉鴞形珮的圖片到群組,然後報價。
【成交價32500美元,編號8133拍走的。】
藍藍的天(向嵐嵐):【你去了伊萊溫高古藝術品專場?】
應知餘照情:【嗯。】
應知餘照情:【需要幫助,有沒有門路幫我問到出手的人是誰?】
藍藍的天(向嵐嵐):【好,我試試。】
過了會兒,岩野的私信又蹦出來。
岩野:【又在幹什麼?注意安全。】
岩野:【方不方便打語音電話?】
虞照反應慢了幾拍,對方的語音通話已經撥過來。
“阿照。”
那頭的聲音顯得有些焦急,她怔了怔,若無其事地“啊”一聲,可是岩野卻忽而沉默下來。
聽筒那邊隻有腳步聲,以及人潮洶湧般的背景音。
“你……”
“我在機場。”停了停,他低聲說,“我向公司請求休了年假。”
“為什麼突然休假?”因為覺得氣氛不對,虞照試圖揶揄,“不是說要早點當紅嗎,現在可不是休假的時候。”
“也沒什麼原因。”岩野說著,笑了一下,“就是覺得好像每次你發生什麼事,我永遠都是最後一個知道。”
虞照莫名其妙:“又不是你的……”
“可我不想再有第二個三年了。”男孩聲音平靜地打斷她,接著,放輕了聲音,“我覺得,我應該去找你。”
濱江江岸,一幢恍若中世紀古堡的建築矗立在麗譙金闕之中。
無論在哪兒,華爾道夫都絕對是叫得上名字的頂級酒店。
虞照從車子上下來,瞥了身側的男孩一眼。
“十八線也這麼賺錢嗎?”
岩野早習慣了她陰陽怪氣,拎著行李徑自往裏走。
虞照早換下了那套累人的裙子,穿著平時的休閑裝去機場接的岩野。
幸好他人不算太紅,即便在機場有少量粉絲聚堆,人群密度也還勉強可以衝破。
岩野率先進了酒店大堂,虞照進旋轉門前頓了頓步子,朝遠處看了一眼。
“怎麼了?”他回頭問。
虞照歪了下頭,快步跟上,到了身側才說:“好像有人拍,幫你處理一下?”
“你很想當我保鏢?”
岩野一麵遞身份證進行登記,見她仍躍躍欲試,一麵安慰道:“別說我不紅,就算紅了被拍也沒事,反正咱倆的合影從三歲到十八歲都有,還能怎麼被惡意解讀不成。”
虞照一時無言,竟然覺得他的話有幾分道理。
二十層的套房,虞照自顧自占了主臥,岩野晚了一步,叉著腰無可奈何地盯了她幾秒,轉身走了。
他才走了兩步又被她追上來扯回去,她笑得沒皮沒臉:“錯了錯了,鬧著玩的。我又不住這兒,還得回學校呢。”
她麵上是笑著,卻更像一層殼子,笑意根本沒到眼底。
岩野凝視她,沉默,直至她收斂笑意,再也裝不下去,有些疲倦地靠在門框上。
她不耐煩地撇開臉:“你到底為什麼過來?”
“聊聊?”他說。
3.
在虞照有限的人生裏,很少和誰徹夜交心。
甚至連對著向嵐嵐都少有。
當然,寧孝庾是個例外。
有時候她會覺得岩野這個發小的存在,和費以丞也沒什麼不同。但有時候,又分明知道,是不同的。
一個人對你有沒有偏愛,就算是小孩子也能感覺得到。
你出了糗,他懟你的時候總是更賣力,你成長的點滴,他也總是更如數家珍的那個。
偌大一個杭城,住得相鄰的那麼多,怎就偏他們幾個從小學起就開始廝混,直到高考才各自揚帆遠走。
這是很奇妙的緣分,她沒想過打破其中的平衡。
而在沈思去世後,她對“人”的信任崩盤,甚至連原有的平衡都不想要。
幸好她想通了,也幸好她還沒有對這個世界失望透頂,至少她懂得不舍。
但,或許她能給的,就是到坦誠到此為止。
麵對此時此刻,不遠千裏奔赴而來的岩野,虞照願意選擇坦誠。
這幾年的身家行藏,原來要與人和盤托出,竟也隻需要不到一個鍾頭的時間就足夠。
經曆過的憂懼、崩潰、痛苦,以及慢慢在一片新的土壤自我重建,再到如今的困局,其實說出來,不過輕描淡寫,寥寥數語。
這感覺很新鮮。
說出口,虞照才發現,原來她沒有想象中那麼脆弱和彷徨。
每回憶一個片段,她心裏總是認為,會有結局,也會有希望。
看似無解的謎題,也總會有答案。
虞照用那雙漆黑而冷靜的眸子,瀏覽完向嵐嵐發來的關於紅山玉器藏家的信息,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意。
“我真是太幸運認識你們了。”
岩野還在震驚中,尚未消化完今夜所得的全部信息,聞言怔了怔:“什麼?”
她將手機舉到他麵前。
“玉鴞形珮幕後出手藏家,李正澤。8133號競買人,是一個名叫杜鋒的人。”
“他是……”
“他是寧仁政的助理。”
一直以來的猜想,終於得到確鑿的線索來佐證。
紅山玉器,春澤拍賣行李正澤,藏家寧仁政。
拍賣記錄裏散落的珠子,直到今天,才遲遲得以串起。
在虞照的解釋後,岩野花了點工夫去理解這中間的彎彎繞繞,末了,神色複雜地盯著她,似乎想說什麼,臨到嘴邊卻又變了卦。
“需要我幫忙做什麼?”
虞照搖了下頭,頗是苦惱:“不用了!我現在需要的是一個移送警方的合適的調查契機”
她沒有能力查到深處的,最好還是交給專業的人去做。
拋磚引玉,已經足夠。
4.
虞照沒想到,這個契機會來得如此巧合。
初春時,各大拍賣行都忙著張羅春拍。
一些不入流的小拍賣行,雖然拍品檔次不比伊萊溫、保利之流,卻也門庭若市,每日要招待不少藏家和競買人。
當然,這些送拍品上門的藏家裏,也有很多是過來坑蒙拐騙的。
阿光每天要做的,就是和這些根本分不清誰是騙子的藏家鬥智鬥勇。
但今天上門的這位女士,卻顯得十分與眾不同。
她一進門,就已經吸引了阿光的視線。
海市尚有寒意,她卻穿了一身頗有貴婦氣質的絲絨改良旗袍,露出光裸的膝蓋和小腿,羊毛大衣敞開著,發型也十分精致。
接下來,她展示的藏品也十分驚人。
阿光怕自己打眼,還特意請了公司的老鑒定家過來掌眼,得到的答案十分一致。
“沒錯,這的確是六朝時的黃玉瑞蟾。”
阿光難以掩飾自己震驚的表情。
六朝黃玉瑞蟾,這可是放在伊萊溫頂級專場上也完全不輸陣的藏品!
這天,拍賣行裏出動了全部專家,最終,該藏品估價二十萬到三十萬美元之間。
女人也是出奇地爽快,拿著這種級別的藏品,簽拍賣合同時居然沒提任何附加要求。
雖然覺得哪裏不太對勁,但這是提高自家身價的好機會,阿光沉浸在做成一單大生意的喜悅裏,僅有的疑惑也被拋諸腦後。
果然,這件六朝黃玉瑞蟾單是在預展時,就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但最讓人氣憤的是,許多人衝上來說這一定是件贗品,否則怎麼會在一家如此名不見經傳的拍賣行拍賣。
輿論壓力一時達到頂峰,拍賣行迅速做出回應,扔出了一係列專家鑒定文書以及藏家的承諾書。
但是小型拍賣行的宣發還比較稚嫩,明顯沒經曆過這樣的輿論口水戰,在你來我往回應的時候,不小心犯了個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