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在外行看來,顯得微不足道,但在行內人看,就有些缺心眼兒了。
藏家的名字及身份,在傳到公共網絡的文書中,意外泄露。
李妍妍三個字,一時傳得沸沸揚揚。
以至於莊子怡打電話給虞照講這個笑話的時候,虞照是有點發蒙的,不確定地問道:“你說誰?李妍妍?”
“是。”
“六朝黃玉瑞蟾?”
莊子怡覺出點不對來:“怎麼了?這人你認識?”
虞照先是忍笑,隨即語聲清脆地扔出一句話來,宛如扔出一顆炸彈:“師姐,幫忙報個警吧。”
“你發什麼瘋?說什麼呢?”
“那是我家的東西——那隻黃玉瑞蟾我小時候還拿在手裏玩過。”
而虞瑾明,絕無可能把一件出現在拍賣記錄裏的、來曆具有爭議且價值幾十萬美元的文玩,贈給他的“紅顏”。
虞瑾明紅顏千千萬,她可不覺得,有哪個值得這種價格。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李妍妍在虞瑾明跑路後,曾來過家裏,並偷了幾樣東西離開。
其中,就包括這件黃玉瑞蟾。
這樣一來,她當初收拾東西離開家時,記憶裏明明有,卻又找不到的那部分收藏品,就都有了解釋。
卿本佳人,奈何做賊。
掛斷電話後,虞照一麵整理手頭的證據,一麵彎了嘴角。
拍品成為被盜“贓物”,警方介入後,勢必會展開調查,且勢必會發現拍品來曆並不清白。
屆時,她再拜托老A那邊,將拍賣記錄陸續、分批地匿名轉交警方……
立案、公訴,指日可待。
她就等著看,真相如何大白於天下。
5.
阿勒山的春似乎來得比別處更晚。
在這裏,抬頭仰望天空,會疑心自己是否伸出手就會碰到頭頂這片清透的藍。
河岸一半凍著,一半流淌,介乎於冬與春之間,冷與暖之間。
魏桑剛到這裏時,還會覺得過於幹燥,不適應這裏的氣候,可久了,就慢慢陷溺在其中。
有誰能拒絕得了廣闊的天與地,以及,一望無垠的林與雪呢。
雪未融化的時候,山林是冷色調的,而在三月中旬,整片山林慢慢退去了銀白,露出原有的、靚麗的金黃與大地色。
而“阿勒山”項目所涉及的展區與房屋建設,就在這片金黃的山林之中。
魏桑跟著寧孝庾做過許多次策展,完成過許多在世界上都很了不起的項目。
可這是第一次,她實實在在地感受到,什麼叫作“有意義”。
拋開名利,她看到當地人因他們帶來的數個信號增強器,而擁有了比從前暢通許多的網絡。近處的居民,會在忙碌過後跑過來圍觀他們的展區搭建,有時候會和她搭話,詢問那些藝術品的意義。
還有一名當地的養鹿人,熱心地請他們過去看自己養的鹿,還告訴他們,其實這裏的鹿,比國外那些網紅景點的可愛多了。
“隻是沒人知道,也沒人來。”養鹿人說著嗬嗬笑起來,毫無怨懟地陳述。
回去之後,寧孝庾居然發出了這樣的感歎:“我很羨慕他的平和。”
因為那不僅僅是表麵的平和。
在這樣的工作環境裏,即便每天為了趕日程,每個人都忙得要死,卻並不像在城市裏那樣暴躁和焦慮。
魏桑甚至覺得,寧孝庾身上也有了變化。
老板從前平靜、溫淡,但他的淡,是為了裹住內裏的濃烈與銳利。
時至今日,她是覺得,他真的變得溫和了一些。
因為在得知他分手後,魏桑嘴快地提過不止一次“虞小姐”,老板居然沒有瞥她,也沒有撂臉色,居然還心平氣和地讓她說下去。
盡管,之後他的回答,通常在試圖略去與虞照有關的一切。
魏桑並不知道這兩個人為了什麼分手,但總歸有些替他們可惜,甚至覺得,未來某一天,應該還是會有回旋的餘地。
直到,她看到了微博上的熱搜詞條。
簡單粗暴的兩個名字並排。
#岩野 虞照#
點進去,是兩人共同出入酒店的動圖。
營銷號的微博用詞也很耐人尋味,介紹岩野是天英旗下的潛力新人,上過某某綜藝,正在上升期,對虞照的介紹就隻有兩個字“高挑美女”。
接下來還有另一個詞條。
#虞照是誰?#
這裏麵的討論,逐漸從她的學生身份發酵到杭城的展,還有人冒出來說她和安寧老總之間的感情史,言之鑿鑿,好像親眼看見了似的。
魏桑一麵看,一麵驚訝於吃瓜群眾知識麵之廣——居然連這個都知道?
“魏桑,駱微城說他什麼時候過來?”
遠遠地,寧孝庾朝這邊走過來,魏桑一時沒做好表情管理,讓他揪住了小辮子。
“出什麼事了?”
寧孝庾極其自然地朝她伸出手,要求共享信息。
等他拿到手機,翻了翻被共享的“信息”,皺著眉,愣了足有三秒。
“工作時間不要摸魚。”寧孝庾麵無表情,替她退出微博,還回手機,“沒有下次。”
魏桑低眉順目地接過手機,等下午休息時再登微博一看,卻見男方的澄清消息已經發布。
翻了翻,是男孩女孩從小到大的合影,四人合影居多,單獨兩人的也不少。
評論風向仍在各執一詞,有的說青梅竹馬日久生情,有的說清清白白朋友關係,說這話的多半是男方粉絲。
魏桑的任務不隻是吃瓜,而是看看風到底有沒有刮到自家老板身上,造成誤傷,好在這種事情並沒有發生。
魏桑放心地退出微博,遠遠瞧見老板站在展場區域,身上裹著件軍大衣,寒風中,莫名蕭索。
或許除了她,沒人注意到一些細枝末節。
寧孝庾坐下來時,手邊總放著一本畫冊,沒事的時候就會翻,有次她瞥到,裏麵畫的都是他。
他會在聽到“照”字的時候,做出下意識地很細微的反應。燈照、照明這些詞,都會引得他朝說話的人看過去,再若無其事地收回視線。
甚至是會議的時候,聽著旁人的彙報,他偶爾會有幾秒失神,直到她小聲提醒,再驀地回轉過來,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
在大家眼裏,寧孝庾很正常,和失戀症候扯不上關係。
可魏桑卻覺得,她的老板,的的確確正在經曆一場失戀帶來的內傷。
6.
寧孝庾的“摸魚”警告並沒能奏效。
沒過多久,在某個清晨,魏桑趁著彙報搭建進程的間隙,給老板報告了另一則與工作無關的消息。
“寧先生,您有沒有看新聞?”
“沒有。”
因為現場到酒店來回不便,寧孝庾這些天一直都是和工作人員一起睡在集裝箱臨時搭建的“宿舍”裏。
鐵皮集裝箱並不隔音,他睡得並不好,因此早上起來,還有點焦躁,語氣也帶著一絲不耐煩。
之前魏桑摸魚時共享的“新聞”現在還曆曆在目,擾得他一閉上眼就都是虞照和男孩並肩的照片。
他現在隻想把照片裏的女孩忘掉,最好是忘得幹幹淨淨,甚至想告訴魏桑,再說題外話就不用再過來了。
魏桑感受到殺氣,閉了嘴。
但是,另有一尊瘟神閑不住,遠程語音催促寧孝庾關注今日特大案件。
“你們今天是不是約好了?”
寧孝庾不堪騷擾,保持著語音,讓魏桑把新聞搜出來給他看。
魏桑遞過iPad。
看到內容的瞬間,寧孝庾不由得怔住。
海市警方通報,本月十三日,市民莊小姐報案,××拍賣行的拍品疑似被盜贓物,經調查,出手拍品的李小姐涉嫌盜竊,目前已被警方批捕。
隨著調查深入,警方意外發現該拍品涉及本市一樁特大非法買賣文物案。
警方立即聯合國家文物局督查司及市文物鑒定小組展開調查,初步確定,該拍品為非法盜墓流出,後經偽造記錄洗白來曆,再進行公開交易。
《我國文物保護法》《文物保護法實施條例》及《刑法》等法律法規對文物流通做了明確規定,倒賣文物最高可判十年有期徒刑。違法犯罪,絕不姑息。
該案件涉案人員眾多,涉及非法買賣金額巨大,影響極其惡劣,目前正立案偵查中……”
耳機裏是莊閆安在碎碎念。
“你說莊子怡瞎摻和什麼,這不是惹禍上身嘛。
“我說她,她還怨我,說我瞎操心。孝庾,你可得替我說說她……”
“閆安。”一出聲,寧孝庾才發現嗓子已經啞掉了。
“啊?”莊閆安正義憤填膺,冷不丁被打斷,一愣。
“你和駱微城說一聲,讓他盡快過來。我得回去一趟。”
“為、為什麼?”可話音剛落,莊閆安也大致心裏有了數,隻是不敢出口罷了。
寧孝庾又何嚐不懂,於是隻笑了笑:“家事,得回去處理。”
莊閆安徹底啞然,半晌,才歎了口氣:“我真是……沒想到,叔叔竟然也……”
你沒想到的太多了。
莊子怡報案,多半是小丫頭授意,案子爆出來,多半也是她一手促成的。
這些事,估計你也決計想不到。
寧孝庾笑笑,說了句無妨,便掛了電話。
明明事情的發展或多或少在意料之中,他卻不知怎的,總覺內心深處有一絲不安。
似在靜湖上的斜風細雪,惹得波紋頻起,不得落定。
寧孝庾這一走一回,驚動了不少人。
比寧仁政更先打來電話的是母親鬱令文,特意打來叮囑他:“暫時不要插手你父親的事。”
“沒想過插手。”他平靜道,“如果他犯了罪,我不會救,也救不了。”
鬱令文詫異道:“那你扔下手頭的工作急匆匆往回跑什麼?”
寧孝庾更詫異:“您怎麼知道?”
“阿翡和我說的呀。說你催著駱微城出差,自己急著回來。”
倒是忘了,媽媽有個貼心小棉襖。
“有些私事。”他敷衍道,“回頭再和您說,我登機了。”
7.
海市仍未過春寒,一到黃昏,氣溫驟降。
龍騰射擊場外頭停了一溜車,接待大堂外更是擠擠挨挨的到處都是人。
因為一溜保安在門口堵著,倒是沒人敢往裏闖。
早就有人報告了情況,沒一會兒,程昱出來,皺著眉掃了眼那些扛著長槍短炮的男男女女,一時頭大如鬥。
“老板,咋整?都影響到咱們正常營業了。”
程昱想到阿照那丫頭帶過來的小帥哥,恨得牙癢癢,早知道是這麼個禍害,絕對不能放人進來。
就知道給他找事兒。
“能咋整?”程昱不耐煩道,“等著!”轉身進了靶場。
射擊場內,虞照肩上扛著槍,耳機隔絕了雜聲,隻專心致誌地等待拋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