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在警方發出通報,說已經立案偵查後沒幾天,這個人卻依然能大搖大擺地找到自己學校來。
這個畫麵,對她來說,不可謂不衝擊。
她忽然意識到,並非所有人都是她這樣的“知情人”,警方必須從客觀的角度分析所有可能,那就勢必會被蒙蔽,會走彎路,最後恐怕要浪費大量的時間,才能得到結果。
那甚至未必是她想要的結果。
可她已經等了太久了,再等下去,恐會生變。
她必須先發製人。
4.
周末,氣溫還未回暖,偌大的山光道馬場,專業的千米跑道上仍能看到馬匹晨操的身影。
這裏是海市頂級的賽馬俱樂部,擁有能承辦最高級賽事的競馬跑道,因此,對入會者的要求也十分苛刻。
虞照苦思冥想了好幾天怎麼混進去,甚至連突破保安防線翻牆的心思都冒了頭,結果,還要多虧了那張因為私心沒歸還的黑金副卡,才解決了問題。
隻試探地給黑金卡客服通了一個電話,山光道的入會邀請函隔日就快遞到了學校,對方甚至沒質疑她留了F大這麼一個不是別墅也不是豪宅的地址。
原來這就是專業的服務態度。
一張卡,一個電話,難題竟然迎刃而解。
虞照此前隻聽費以丞吹噓過黑金卡的呼風喚雨,頭一回切身體會,頗感難以置信。
還覺得很酸。
辦完入會後,連著一周,她每天上完課,一麵網上衝浪看警方的調查進展,一麵雷打不動地去山光道踩點,蹲守寧仁政。
再就是,拜托老A那頭盯著李正澤的動向。
比起寧孝庾,李正澤算是對老A來說比較友好的選擇,至少他沒有受到人身威脅。
老A的原話是,隻要錢到位,也不是不可以繼續合作,畢竟……
她沒好氣地接下去:“看在也算是隔了十萬八千裏的戰友的份兒上對吧?”
那頭的人嘿嘿笑兩聲,說了個價,語音電話就掛了。
如今已經一窮二白、連從小住到大的杭城老家都在被拍賣的虞照,唯一的辦法就是打算先厚著臉皮去問師姐借錢。
虞照如今雖手拿寧孝庾的黑金卡,除了這次利用一下客服經理,狐假虎威地享受了一番免費入場山光道的待遇,倒是沒有動裏頭的錢。
畢竟,一開始她心懷不軌地問寧孝庾要副卡,也隻是貪圖傳說的某些“黑金專有”的高端場合,因為她覺得那些地方,多多少少有可能遇到寧仁政。
所以一時頭腦發熱,她開了口。
現在想想,當時她提出的要求相當魯莽,寧孝庾多半認為她是在恃寵而嬌。
但他沒拒絕,是在她意料之外。
私心裏,這也算是他愛過她的某種證明。他可是以送卡的借口,大老遠找過來,和她說了“喜歡”的。
雖然分了手,物是人非,但她養成了個不太好的習慣,沒事總把金屬的卡片拿出來反反複複地看。
撇去那些可以供她利用的部分,這張卡早裹上了一層哀切而纏綿的意味。
看在她眼裏,不意味著任何錢權和目的,就隻是與寧孝庾有關。
如同他和她的定情信物,在分手後,徒留她一個人反複賞玩,時而沉眸,時而傻笑,不舍釋手。
虞照坐在馬場更衣室的椅子上,摩挲過卡片冰涼的邊角,將其塞回錢夾的卡槽,放進衣櫃鎖好。
有教授策騎的騎師牽著馬帶她繞著草地走了一圈。
虞照不善騎馬,一圈下來已經覺得累了,翻身下來,婉拒了策騎老師下麵的教授,表示要自己在馬場裏四處走走。
來馬場不騎馬,卻散步,這要求著實詭異。
但大概見多了奇葩要求,策騎老師半點驚訝都沒有,很紳士地牽著馬回去了。
虞照背著手四下溜達,望著跑道上一個個策馬疾馳的身影,忽而將視線定格在遠處——一個剛剛牽著馬入閘,好像要在跑道上策騎的人身上。
離得很遠,她幾乎看不清那人是男是女,高矮胖瘦,會留意到,純粹是因為那人周圍簇擁了好幾個人,很像費以丞說的那種“生活不能自理到哪兒都跟著一堆人”的有錢人。
過了會兒,“一堆人”散開了,露出空曠的閘口。
隨著槍響,一匹馬衝出閘口,馬背上的人很快繞過半圈,來到虞照近處。
速度太快,幾乎是“咻”一下就從她眼前過去了。
她皺了下眉,背著手繼續繞著跑道外慢慢走,卻見遠處,那人已經策馬跑完了一圈,卻沒從馬背上下來,扯著韁繩,慢悠悠地繼續繞場散步。
沒來由地,她心咚咚跳起來,覺得那人眼熟,可心裏又在和自己說,不可能的,虞照,他什麼時候說過喜歡騎馬呀?
而且他人不是在阿勒山,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兒呢?
虞照一麵在心裏碎碎念,一麵在跑道外圍順時針地走。
對方策馬,正逆時針而來。
交彙的刹那,虞照忍不住抬起臉,終於看清了馬背上的人。
短短幾秒的對視,她的心髒幾乎要跳出喉嚨。
即使寧孝庾戴著頭盔,穿著騎裝,可她還是輕易地就能辨認出他的輪廓、眉眼。
隻因離開後,關於他的每個畫麵,每段回憶都不停在腦中重演,循環往複,永無止歇。
5.
在虞照的視線裏,馬上的寧孝庾猶如一名凱旋的騎士,視線短暫地掠過她,視若無物地繼續向前。
兩條線,自相交的那一點各自向反方向前行,直到虞照停下來,忍不住回眸望過去。
他正伏低了脊背,伸手撫摸馬兒的鬃毛。
動作溫柔而緩慢,讓她幾乎要羨慕了。
失魂落魄地走了半晌,回到更衣室前,她才回過神來。
他為什麼會在這兒?
難道副卡的動向,客服經理還要事無巨細地通知主卡持有人嗎?
她換了衣服出來,正百思不得其解,穿過走廊的工夫,一抬頭,遠處竟站了一個人。
是換了常服的寧孝庾。
她一下子有些不知所措,往後退了半步,又站住——我什麼?
隔著幾米距離,他雙手插兜,麵無表情,比初見時更冷冽,更生人勿近。
每個表情,每個眼神,都在提醒還在心猿意馬的她,你們分手了,你提的,你忘了嗎?
我沒忘。
她在心裏反複和自己說,我沒忘。
雙腳卻不由自主地動了,朝他靠近,又迫於他眼神的威懾,最終,隻停在兩步之外。
“好巧。”她說,“我以前都沒查到你喜歡騎馬。”
說完,她的臉就僵住了。
這可能是分手後最糟糕的開場白,沒有之一。
寧孝庾皺了下眉,直接忽略了她的話:“卡呢?”
“啊?”
“副卡。”他話語不帶情緒,沒有表情,看陌生人一樣看著她,“給我。”
她臉色變了變,是熟悉的那副想耍賴的表情。
寧孝庾看透了一樣,提醒道:“已經分手了,虞照。”頓了頓,他又道,“我也可以直接停掉的。”
虞照破罐子破摔地低下頭:“那你幹嗎非要我這張,你停掉好了。”
他不再言聲,沉默地以眼神繼續施壓。
她抬眸瞥了一眼,沒辦法地拿出錢夾,一寸寸地從卡槽裏抽出來,猶猶豫豫很不情願地遞了過去。
捏著的指節用力到彎折,可他稍稍用力,她便鬆了力道,沒和他做幼稚的拔河。
他看也不看她地收回“定情信物”,看起來已經鐵了心一刀兩斷,比她當時放狠話的姿態還涼薄。
“這個季節他不會過來。這時候他要騎馬,會飛澳洲去弗萊明頓。”
言下之意,別在這裏白費勁兒了。
他出言提醒,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他居然知道她是來幹什麼的!
虞照很是吃驚,到這會兒彼此攤了牌,卻有些分不清他是敵是友了。
寧孝庾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轉身前,好心留下了最後兩句話。
第一句是提醒。
“大魚不會咬送到嘴邊的餌,因為知道有詐。”
第二句是奉勸。
“你好自為之。”
盡管冷冰冰的,聽起來像是警告,但寧孝庾的話多少讓虞照有些茅塞頓開。
潛意識裏,她始終認為即便處境微妙,寧孝庾仍然是會站在“正義”的這一方。
當晚,她向老A詢問李正澤動向的時候,老A給出的回答千篇一律。
“他沒什麼特別的,一切都挺正常。”
正常得,像是沒把她的威脅當回事。
這也很容易理解。她隻是個二十出頭的黃毛丫頭,憑什麼要讓兩個老油條相信,她手上真有什麼足夠翻雲覆雨的證據?
就算李正澤當時真的慌了一下,寧仁政多半也會很快將他安撫好。
他們隻會懷疑她別有用心,想從中牟利,因此各自按兵不動,等著看她自亂陣腳罷了。
李正澤不足為懼,想送他上路,是分分鍾的事。
虞照唯一擔憂的,是寧仁政。
在整局棋裏,寧仁政藏得太深,也太完美了,幾乎找不到破綻。甚至單憑沈思留下的拍賣記錄,也無法證明他真的牽涉其中。
虞照沉吟良久,下了決心一般,打了一個語音電話給老A。
“我會出授權,請你幫我取出在杭城某行保險櫃裏的U盤。裏麵的東西,你多做一些備份,我會寫一封匿名信,連同U盤裏的東西一起,你幫我往刑偵隊和文物局督查司的郵箱各投一份。”
停了停,她又道:“還有數得上名字的媒體。”
她要看看,丟了李正澤這個“卒”,寧仁政會不會有所動作。
6.
三月底,網絡上又出了一件翻天覆地的大新聞。
各大媒體和營銷號接連爆出與“313特大非法買賣文物案”有關的“內幕”,其中春澤拍賣行的CEO李正澤被反複提及,整個拍賣行的發家史也被網友迅速起底。
春澤拍賣行,起初名不見經傳,後憑借某高古文玩一鳴驚人。
巧的是,那件高古文玩,正在313案調查的涉案文物之列。
官方很快通報,李正澤被批捕,其作為法人代表經營的拍賣行也被關停,接受調查。
而有媒體爆料,在收到的匿名舉報信中,有人以“等燈等燈”作為代號,公開了下一個舉報對象的姓名首字母,並揚言,此人同樣與313案有關。
鑒於對李正澤的舉報證據充分,雖然是匿名,但經調查後,證據鏈可以完全閉合,且並無造假,舉報人“等燈等燈”也引起了警方的重視。
313案的總負責人是省刑偵總隊的童昉,在反複研究舉報信以及證據投遞的來源後,組裏的人依然沒能摸到關於“等燈等燈”的蛛絲馬跡。於是,隻好將目光轉到“等燈等燈”宣稱的下一個舉報對象,首字母為“NRZ”的人身上。
因為媒體同樣掌握該信息,在網上公開後,經網友各顯神通,很快就提出了一個八九不離十的答案。
本市藏家寧仁政。
以童昉為首的調查專案組也同樣將目光鎖定在寧仁政身上。
但棘手的是,沒有任何直接證據。
“目前據我們調查,也隻能得知,一些涉案文物曾經經他手轉拍,但的確沒有任何證據表明,他指使或是策劃了這一切。”
童昉聞言,沉默良久,又問:“李正澤的口供呢?”
“他供出了一個叫沈思的女性策展人,但在很多年前就在國外出車禍去世了。據他說,沈思和他是搭檔。他們一個負責和黑市的人接頭,一個負責策劃文物的洗白流程,包括首拍在哪裏麵世,後麵要轉手到哪裏,拍賣幾次,都有過精心的設計。”
“有意思。”童昉若有所思道,“沈思去世這麼多年,他卻偏偏供出一個死人來。”
就在專案組的調查卡在這兒一籌莫展的時候,虞照那頭卻迎來了峰回路轉。
寧仁政終於主動聯係她了。
“虞照小姐,是我小看你了。”
或許實在沒想到,她請李正澤傳的“狠話”竟然是真的,她手裏還真的有證據,能輕而易舉把李正澤送進去,不得翻身。
寧仁政這個電話打得心服口服,直到這時候,他仍認為小丫頭有一半是在裝腔作勢,於是,他開門見山地問:“你要什麼?”
虞照沉默。
“錢?”他很不屑地笑了一聲,“你可以開個價。”
等了良久,小丫頭才終於出聲:“你確定要我開個價?”
“怎麼,不敢?”
“三個億。”虞照輕描淡寫地扔出價碼來,“在開曼或維京以我的名義開戶辦一個信托,保證我在未來幾十年裏可以無後顧之憂地花這三個億。”
寧仁政似乎也沒想到她開口會要這麼大的價碼,且安排得頭頭是道,一時沒有回答。
虞照又說:“別想著算計我,寧先生,你做過的事情,我知道得比你想象中還要多,我手裏的東西,也絕對能讓你從天上掉到地下。你最好照我說的做,不然我不好過,你也別想好過;我沒錢花,你有錢也別想有機會出來花。”
電話那頭的人又沉默了許久,末了,發出一聲略帶滄桑的笑:“小丫頭,記住,人心不足蛇吞象。”頓了頓,又若有所指道,“真想讓孝庾看看你現在這副嘴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