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他隻低喚了聲“父親”。
有那麼一瞬間,寧仁政微微瞪大眼睛,張著嘴,卻沒能發聲。
寧孝庾皺著眉心,長出一口氣,很淡地笑了一下,留下一句:
“保重。”
4.
在赫特福德郡住的這段時間,虞照感覺每天的生活平淡又安心。
清晨起來,沿著不遠處的河岸漫步,等到回來,寧孝庾已經做好了早飯。她會和他在餐廳安靜地吃完飯,然後打開投影機,緊挨著彼此,看完一部紀錄片或老電影。
他需要遠程會議的時候,她便獨自探索這棟房子裏,獨屬於五六年前的寧孝庾的種種痕跡。
牆上是寧孝庾讀書時的照片,玻璃櫃裏是年度策展人的獎杯和證書……過往和榮譽,都被主人刻意遺忘在了這裏。
客廳靠牆放著一架立式的紅木施坦威,寧孝庾偶爾會坐下來,彈一首巴赫的賦格,然後告訴她,鬱澤閔的BWV畫廊之所以叫這個名字,是因為BWV是巴赫作品目錄的縮寫,而鬱澤閔喜歡巴赫。
他們有時候也會出門,驅車在周邊遊蕩,遇到好的風景就下車欣賞一會兒,再踏上毫無目的的旅程。
路上遇到超市就買些東西,回去後,她就黏著他待在廚房,笨手笨腳地學著幫忙,再被他無可奈何地趕出去。
虞照有時候會覺得,上輩子她一定與他一起生活過很多很多年。
否則怎會連這些平淡的瞬間,都會讓她想到了餘生。
那一日並沒有什麼特別,隻是她散步回來,和他吃了早餐後,他神色平淡地說,我們今天要去一個地方。
她一頭霧水地跟著上了車,大約四十分鍾後,車子駛入靠近市區的街道,停在了一間沒有任何顯眼LOGO的建築前。
不知怎的,這次,她沒能心直口快地問他這是哪裏。
或許這世上,人與人之間的確有冥冥中的聯結。
當她隔著車窗觀察片刻,意識到那是一間畫廊的同時,有人推門而出。
隻一眼,她就哽住了呼吸。
男人剪掉留了半輩子的長發,一身樸素而落拓的襯衫長褲,背著畫框,正在門口和人交談。他看起來,和學生時的照片裏一樣,謙遜,平和,洗盡鉛華。
是最初的最初,虞照記憶裏的樣子。
寧孝庾並不打算告訴虞照一些事。
比如他如何費盡心思找到了虞瑾明,得知對方瑞士的賬戶因為國內提交了非法所得的證據後被凍結,幾乎快活不下去。
比如他暗中為虞瑾明牽線了畫廊及經理人,能夠讓虞瑾明憑借僅剩的本領吃上一口飯,不至於窮困潦倒,客死異鄉。
可也就到此為止。
他相信虞照心裏也清楚,虞瑾明永不會回國。或許,虞瑾明隻是被利益的洪流推著走的、最渺小的存在,盡管利欲熏心,卻不是大奸大惡之徒。
但錯已然鑄成,回不了頭了。
放下屠刀的人,並不會立地成佛。
他無聲地按下中控,是在暗示:如果你有想問的話,現在就可以下車去見他。
可最終,虞照隻是回過頭來,平靜地搖了搖頭。
寧孝庾什麼也沒說,握了一下她冰涼的手,隨即掉轉車頭。
“其實我想過無數次,如果有一天見到他,我要當麵問清楚所有的事。
“可剛剛真的看到他,我又忽然覺得,好像一切都沒那麼重要了。”
虞照平靜地看著前方,餘光裏,街景極速倒退,仿佛那些早已逝去的過往。
她知道,這一次,是真的都過去了。
5.
度假中的寧孝庾並不知道,因為霸總+絕世大帥哥+藝術家……的多重身份,“寧先生”在網上的熱度一時風頭無兩。
連《山中一日》的頂流徐京遠都忍不住在評論區留言。
“錄製前期見過寧先生幾麵,真人還要帥上幾分。”
留言瞬間成了熱評第一,網友紛紛在下麵追問:“到底是幾分?”
因為寧孝庾身家清白,被扒了幾天都沒黑料,王帥的團隊觀望之後,得到寧孝庾的允許,立刻創建了寧孝庾的個人微博,時不時發點近期的藝術項目和基金會的動作,網友們樂得圍觀藝術家營業,分分鍾轉讚評過萬。
然而,塌房也隻在一瞬間。
起因是,寧孝庾回國後,首次登陸了自己的賬號,發現評論裏很多人在高呼“老婆”“老公”,更有甚者,不乏一些虎狼之辭。
正經人寧孝庾深感費解,並想出一個自以為可以“永絕後患”的方法。
他傳了張照片上去,連配文都沒有。
那是張隻有影子的合照。
一男一女的影子相擁在夕陽裏,背景是一座紅瓦白牆、有著歲月痕跡的古教堂,昭示著他們身在某個歐洲小鎮。
至此,暗示足夠明顯,等同於:非單身,勿擾。
評論區的走向從哀號到遍地檸檬,最後竟然奇跡般地歸於統一——祝福。
虞照在回學校的路上刷到了這條微博。
她立在街邊,身側是車水馬龍,無數的聲響交雜在耳際,轟然而來。
她隻是恍惚想起那一天,他們在開車閑逛時路過了教堂,他停下車,拉著她走到教堂前,之後發生的對話。
——“要不要在這裏宣誓?”
——“啊?”
——“你身後這座教堂建於1120年,到今天快一千年了。沒有什麼比它更能見證滄海桑田。”
——“那,誓詞是什麼?”
——“阿照。”
——“我,我在聽。”
——“我願意你——虞照——成為我的愛人。
從今天開始,我們將會彼此擁有、相互陪伴。
無論好與壞、貧與富、疾病或健康,都彼此珍惜、相愛。
直至,死亡將我們分開。”
身後的聖倫納德教堂俯瞰著壯麗的河穀,整點響起的鍾聲回蕩至極遠,跨越近千年的歲月,以曆盡無數生死循環的姿態,見證著人世最凡俗的愛和承諾。
那個黃昏,瀲灩的晚霞燒紅整個天際。
他執著她的手,看似平淡的每個字,出口卻都重逾千斤。
而她早亂了方寸,不知自己,鬢雲微鬆,淚流滿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