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外號很文雅,可是你的嘴巴可不怎麼樣。我很討厭他這樣罵罵咧咧的,我懷疑,就這素質,在社會上是怎麼當的大哥?
楊遠在我的頭頂上絮叨,我就在他的腳下納上悶了:這家夥是不是犯神經病了?咱倆不認不識的,你跟我說這麼多幹什麼?
我想插句話又不太敢,幹脆任由他說下去。
楊遠似乎並不知道我對他的看法,兀自唾沫橫飛地說個不停。
乖乖,他文在胸脯上的那隻蝴蝶可真漂亮,我心不在焉地想。
楊遠一直說到了開中午飯,才意猶未盡地停下了。我回憶了一下,他前麵說的,跟我在這裏聽來的那些“吹牛喊山”故事差不多,無非就是他在外麵多麼的威猛,多麼的有派之類,沒有什麼新鮮玩意兒。所以,吃飯的時候我就故意裝做悶頭猛吃的樣子,不願意聽他繼續嘮叨了。他好象並不介意我對他的不敬,隨手把送飯老頭兒多給他的那個饅頭丟給我,自己三兩口吃完了飯,又在一旁絮叨上了:“難啊兄弟,難啊……到了這般時候,我是什麼也不想說了,什麼也不敢想了,過去的已經過去了,前麵什麼都看不見,隻能回憶回憶往事嘍。”
看在這個饅頭的份上,我靜下心來,擺了個小學生聽課的姿勢,準備仔細聽他演講。
這次,他不說那些江湖上的事情了,隻是念叨人生的艱難,還時不時地問我對他的印象如何。
我說,大哥挺猛的,聽說你在外麵票子大大的,手下的弟兄和美女也不少。
楊遠咧開大嘴笑了:“有個屁用?死了什麼也沒有,像一陣風。”
外麵在下雨,空氣中有一股淡淡的泥土味道,這讓我的心情一下子變得糟糕起來。
“我有個當作家的朋友,他曾經根據我的外號,對蝴蝶發過一通議論,”楊遠清了清嗓子,“聽著啊,我給你朗誦朗誦。蝴蝶,美麗而溫順,喜歡陽光。每當烈日臨空,在崎嶇的山路上,在清涼的小溪邊,你會看到它翩翩起舞的影子。它懼怕寒冷,早春或深秋的清晨,它會張開翅膀,麵向太陽取暖。峰巒之巔,是它的聚彙場所;山隘孔道,是它飛翔的必經之路……怎麼樣?跟一首詩差不多吧?”
“差不多。”我敷衍道。
“你是個不錯的兄弟呢,”楊遠抬手拍了拍我的臉,冰涼的手銬砸在我的肩膀上,有一種異樣的疼,“你的案子我聽說了,估計你這事兒至少也得判三年,這三年可夠你受的。為什麼?勞改呀,跟在外麵不一樣呢。我活了將近四十歲,光在勞改隊就呆了七年。哈哈,在裏麵都熬成精了。來吧,我跟你嘮嘮我的事兒,順便說說勞改隊那邊的事情……好好聽著吧,仔細琢磨,將來去了勞改隊不吃虧。”
楊遠開始回憶往事的時候,天黑了,外麵的雨也下大了,雨點打在窗台上“啪啪”作響。
鐵窗外的那輪月亮似乎並沒被雨絲遮擋,依舊圓潤瓦亮,這在我的記憶裏,似乎從來沒有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