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秀在治理天下的過程中,總的來說還是非常順利的。然而在“度田”這項經濟措施上,他卻遇到了一些麻煩。

所謂“度田”,簡單地說就是核實有關墾田及戶口的統計數字。建武十五年(公元39),劉秀“詔州郡檢核墾田頃畝及戶口年紀,又考實二千石長吏阿枉不平者”。意思是命令各州郡清查耕地數量以及民入戶口年齡,並考察落實二千石秩級長吏阿枉不平的行為。此詔在當時稱為“度田令”。劉秀為什麼要下令度田呢?是由於“天下墾田多不以實自占,又戶口、年紀互有增減”,東漢政府需要掌握確切的土地及人口數字,以便征收賦稅和征發徭役。當然,這裏麵也包含有限製豪強大家兼並土地和奴役人口數量之目的。

但是,劉秀低估了度田令進行的難度。當度田令頒布之後,立即為社會各方麵所抵製,執行的情況也非常不好。首先從農民的情況來看,兩漢之間,他們通過戰爭的暴力手段,從當時的地主手中奪得了大量土地,還有很多人借著這個機會掙脫束縛,獲得人身解放。現在東漢政府要實行度田,清查土地和戶口,試圖重新控製他們,把枷鎖再度套在他們身上,這自然要遭到農民的反對。

再從地主的情況來看,他們本來就是大量土地的擁有者,尤其那些大地主,差不多都擁有一定的武裝,號稱“大姓”“兵長”,所隱瞞的田地和依附的人口很多。政府度田,他們自然不願意被清查,因為這個原因也極力反對。不過他們所采用的方法一般都是與官府相勾結,采取謊報等手段蒙混過關。而地方官或者懼怕他們,或貪於賄賂,或利害相連,所以也甘心情願與他們沆瀣一氣。

最後從州郡官員的情況來看,他們可以說既是度田令的執行者,很多人又大多兼有豪強地主的身份,或與當地豪族有著這樣那樣的關係,所以這些人呢?也勢必不肯如實丈量土地,呈報戶口。史稱:“刺史、太守多為詐巧,不務實核,苟以度田為名,聚人田中,並度廬屋、裏落。”這其中,最可怕的是後一種情形,就是以度田為名,不僅丈量農民的田地,還將房舍、裏落都作為田地進行丈量,從而想把負擔轉嫁到老百姓頭上。總之,地方官是“優饒豪右,侵刻羸弱”“多不平均”。其結果自然搞得“百姓嗟怨,遮道號呼”。

當時諸郡各遣使來京上奏度田之事,劉秀對這事很關注,就逐一披閱。他發現陳留郡奏事的文牘上歪歪扭扭地寫有一行小字,仔細一看,上麵寫道:“潁川、弘農可問,河南、南陽不可問。”劉秀看到這裏不明白這說的是什麼意思,便把陳留使吏叫來盤問。使吏怎麼敢講出實情,撒謊說這是在洛陽長壽街上得到的。劉秀是多麼聰明的人啊,一個小小的謊言豈能瞞過他的眼睛?他對使吏不說實話非常氣怒,正要發作之際,這時候帳幕後傳來了他十二歲的四子東海公劉陽(漢明帝劉莊)的說話聲:“吏受郡敕,當欲以墾田相方耳。”意謂這是使吏所受郡太守的教誡,讓他按“潁川、弘農可問,河南、南陽不可問”的原則,去求問其他郡墾田之數,來與自己郡的墾田數作比較,以防止所上奏的數字偏低或偏高。很明顯,此乃地方官員應付朝廷“政策”的一種“對策”。劉秀聽了以後,奇怪地問道:“即如此,何故言河南、南陽不可問?”意思是說,即使如你所講的那樣,為什麼說河南、南陽兩地不可以求問呢?

劉陽不慌不忙地回答說:“河南帝城,多近臣,南陽帝鄉,多近親,田宅逾製,不可為準。”其意是講,河南尹是帝城(京師)所在地,皇帝的近臣很多,南陽郡是帝鄉所在地,皇帝的近親很多,這兩地田宅超逾製度規定的現象可以說非常普遍,不能用那裏作衡量的標準。劉秀於是命令虎賁將繼續詰問使吏,使吏這時見隱瞞不過,便一五一十地做了交代,竟然和劉陽所說的一模一樣。劉秀又進一步“遣謁者考實,具知奸狀”。

帝城帝鄉現象,集中體現了當時東漢這樣一個建立僅僅十五年的帝國的政治麵貌,反映了劉秀政權多用鄉曲故舊的保守性。其實,這些原因也都是劉秀自己一手造成的。早在建武十一年,並州牧郭伋赴任路過京師,劉秀問以得失,郭便直言道:“選補眾職,當簡天下賢俊,不宜專用南陽人。”由這裏就可以看出當時“專用南陽人”的現象已經相當嚴重。

史載,劉秀對郭伋的諫言是采納了的。當然,一種用人格局的完全改變,也不是短短幾年時間就可以能夠做到的。不過這件事讓人值得注意的是,連一個十二歲的少年都知道的帝城帝鄉現象,深謀老算的劉秀竟全然不知,這恐怕也是一種“旁觀者清,當事者迷”吧!

看到度田令實施過程中嚴重的營私舞弊行為,劉秀下定決心嚴厲懲處。就在頒布度田令當年的冬天,大司徒歐陽歙被抓進監獄,罪名是“前為汝南太守,度田不實,臧罪千餘萬”。這是劉秀因為度田問題而處置的第一位大臣。由於歐陽身為三公之一,地位極高,所以引起的震動很大。不過,從事情的最後結果來看,劉秀的這種做法似乎並不那麼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