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個故事是要告訴我什麼吧?”寧朝平說。
“隻是一個故事而已,曆史的真相也許不是這樣的,就像你要做的事,不管你用什麼手段,隻要成功了,曆史由你說了算。”
“你小子,太鬼了。”
我看得出來他想利用一種非正常的手段達到不戰而勝的目的,可是又礙於他的身份、他的信仰,怕留下什麼後遺症,所以一直在迂回向前,我哪能步步踩準他的鼓點呢?信息通道不暢會貽誤戰機的。
我說:“那位偉人說得好,不管白貓黑貓,逮住老鼠就是好貓,過程不重要,結果最重要對嗎?”
“偉人說得沒錯,但是你錯了,有些事是要看過程的,武俠小說裏俠士看到壞人可以手起刀落,他倒是痛快,不走司法程序,直接給正法了,如果放在現實生活中行嗎?”
“你這比喻也太有跨度了,我的意思和你說的是兩碼事,比如在尋找證據方麵,也許我可以幫你走一走捷徑。”
“嗯,我理解你的意思,我很想試試,這樣吧,明天中午,我讓一個朋友安排了一個飯局,到時衛道時會到場,吃完飯我們會去落香茶社喝茶,你給找一個方便你觀察衛道時的房間,你悄悄地測試一下他,看能不能捕捉到有用的信息。”
“好啊,我會妥當處理的,我們回去你先去茶社看一下現場,到明天好安排座位,”我說,“到時你要把話題朝能激起他情緒波動的方向引,隻要他心念動了就好辦。”
我們回到落香茶社,把幾個茶室都看了一遍,挑了一間明看是單獨房間,其時有一道用博古架隔開了假牆的茶室,他們看不到我,我躲在另一間茶室裏卻可以一覽無餘。
一切都布置停當,寧朝平抬腕看了看表,已經是深夜十一點多了,他臉上卻不現倦容,又點了一支煙說:“天一,你會不會覺得我這人特陰險?”
這話有點莫名其妙,我說:“怎麼會?你的職業決定了你的處世方式。”
他苦笑了笑:“做紀檢工作的知心朋友都很少,同僚之間沒有友誼,同學、戰友、朋友之間也很少有知心的,你知道為什麼嗎?”
“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
寧朝平歎了口氣說:“是畏懼,先說官場同僚,他們是畏懼我,他們對我從來都是敬而遠之,因為怕和我打交道多了,言多語失,被我抓到什麼把柄。以前我做過一次傷害朋友的事,那次我和幾個局機關的同事一起吃飯,我們平時的關係很好,開會啦考察啦學習啦經常在一起,相互之間有什麼困難也都能幫一把。我們一起吃飯時,一時高興都喝高了,有一個單位的副局長,口無遮攔不經意間透露了他單位一些不為外人所知的秘密。很多機關單位一、二把手都有一種默契,像挪用一下公款,設個小金庫,為自己套發點福利啦什麼的。我雖然也喝了不少酒,但是我的職業敏感是清醒的,我捕捉了他透露的信息後,沒過多長時間就順藤摸瓜把他單位一把手給抓了,他也受到了牽連,被降職使用,從此我們就成為路人,更可怕的是,這事過後,所有單位的同事都對我側目以視,那時我沒有認識到自己的不對,我做我該做的事,我有錯嗎?可是隨著年齡的增長,我認識到了我的錯誤,工作是工作,友誼是友誼,我不該去出賣朋友,我完全可以通過其他方式去辦案,而不應該利用朋友對我的信任。這就是過程和結果的關係,不是你說的過程不重要,過程如果打了折,結果再好,你也不會有成就感。
“再說同學、戰友和朋友,他們不是畏懼,而是鄙視。中國人講究人情,有時候合理比合法更能得到響應和擁護,我幹這份工作,少不了辦案,一有案子,托人說情的就會蜂擁而上,手上有了案子才明白,身邊這些親人朋友的關係原來是如此地盤根錯節,為了人情傷了國法,不為人情傷了親情友誼。我一個戰友的親戚,是一個收費站的站長,挪用了幾百萬做生意,結果賠了個精光,被我們調查了,戰友找到我,讓我放他一馬,他的意思是悄悄把挪用的錢還上,不要再移交司法機關了,按說這事也不是什麼大事,隻要國家的錢不受損失,放過他也不會有什麼社會影響,可是我沒有同意,最終還是交給檢察院了,結果人家托到檢察院,沒過多長時間案子就結了,那個站長工作照舊。從此我那個戰友和我不再往來,不光如此,我所有的戰友、同學都知道了我六親不認,也都和我不冷不熱的。
“不光是這些,連我的上級領導都不怎麼待見我,因為他們有時打招呼讓我手下留情我也頂著不辦,他們私下叫我寧黑臉,後來改叫黑子,我們家屬院門衛老李頭養了一條狗就叫黑子,他媽的,我就是一條狗,是為國家為人民看門護院的狗,怎麼了,你們不待見我有本事把我撤了!撤不了,上級紀委年年評我先進,優秀共產黨員,我光榮啊!
“逢年過節我想找幾個朋友喝個酒,說說知心話,回憶一下童年往事都找不到人,有的人是不敢和我坐到一起,有的人是不屑和我在一起,想一想挺沒勁的,一塊老表戴了幾年都會跑不準時間,我何必這麼較真呢。可是,我較真慣了,改不了啦,讓我去徇私枉法不如把我這塊老表拆了砸了。
“天一,我給你說這些,不是向你訴苦,隻是希望你能明白,我為什麼調查一個案子這麼難,這麼慢,因為我所到之處處處掣肘,線索處處封鎖,而且不斷有人給我設置陷阱,一個不慎,不光懲治不了壞人,救不了好人,連我自己都得搭進去,我搭進去不足惜,怕的是有損紀委的形象,有損黨的形象。”
寧朝平一口氣說了很多,中間沒有停歇,連香煙燒了手指都沒有感覺到,好像是要把積抑多年的感受都倒出來一樣。
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或者他根本就不需要我的安慰,隻要一個傾聽者。
我想,我說什麼都是多餘的,我能傾聽,也算是他的一個知心人了吧。
他站起來說:“我今天說得太多了,該走了,明天按計劃行事,你今天好好休息,爭取我們的非正常手段能大獲成功。”
我們緊緊地握手,我目送他孤獨的身影消失在茫茫黑夜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