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天不藏奸(2 / 3)

一切按照計劃進行,寧朝平把衛道時安排在了方便我觀察的位置上,衛道時請寧朝平點茶,寧朝平笑笑說:“我對茶沒有研究,隨便什麼都行。”

衛道時要了一壺中等價位的碧螺春,寧朝平說:“飯讓你們請了,茶錢我付,喜歡喝好茶就大方地點,不要給我省。”

衛道時眯了一下眼睛說:“別啊,寧書記,你請什麼都行,可千萬別請我們喝茶,我可聽說香港廉政公署辦案不叫辦案,叫請喝茶。”

他話裏有話,寧朝平也不示弱,說:“你衛主任三朝元老,大都市的每一條馬路每一幢建築無不傾注你的心血,可謂功高蓋‘市’,誰敢請你那喝那種茶?”

“哈哈哈,”衛道時幹笑幾聲,“寧書記,你不光是請我喝茶,還要把我架在火上烤啊,什麼功高蓋世,自古功臣多無好下場,你這樣說倒讓我誠惶誠恐了。”

寧朝平親自持壺給他倒了一杯茶,話鋒一轉說:“老衛,你今年有五十……三了吧?”

“五十五了,船到碼頭車到站,馬上要下了,一輩子和修橋補路、栽樹種草打交道,碌碌無大作為,卻挨罵無數,我是真想趕快告老返鄉,頤養天年哪。”衛道時眯了一下眼睛說。

“修橋補路都是功在當今利在後世的功德,誰愛罵誰罵,自有公道在人心,不像我幹的這份差事,在任時無人理解,退休了無人理睬,你能頤養天年,我怕是要度日如年嘍。”寧朝平看似恭維的話裏卻含了針刺,他是要激發衛道時心裏的波瀾。

這是我們定好的,他要想辦法用語言刺激衛道時,讓他無法遮掩內心的恐慌,隻要他心念一動,我便能捕捉到他的漏洞,讀出他心裏的所思所想。

“不談這個,不談這個,寧書記,你兒子馬上要大學畢業了吧,是繼續讀研還是準備工作呢?”衛道時老奸巨猾,及時地將話題轉移了。

我一個凝神,已經進入了他的大腦裏,我聽到他在心裏說:“無事獻殷勤,必有是非心,姓寧的今天怕是不懷好意。”

“這兩年老父親的病已經把我的家底給折騰光了,他想讀研我也供不起了,所以準備一畢業就找份工作,怎麼樣,老衛,讓他跟你去為人民服務去吧?給他安排個栽花種草的工作就行。”

衛道時沒想到他會這樣說,心裏想:“不會是為了給兒子安排工作才請我吃飯喝茶的吧?”

“你逗我呢,寧書記,你兒子可是名牌大學,我這小廟哪是他的安身之處,我倒覺得他的性格適合幹政法工作,對啊,他不是法律專業的嗎,進政法係統最合適了,也算是子承父業了。”

“他選這個專業之後我就後悔了,我幹了一輩子政法工作,深知其中的甘苦,不想再讓他入這行了,我是說真的,你要是方便的話,給他留個崗位,讓他在你那裏鍛煉一下。”寧朝平進一步打消他的疑慮說。

衛道時在心裏說:“你說這話我還真信,憑你這兩袖清風的樣子,想供一個研究生,得去賣房子,不過要說安排工作,怕你是早做好打算了,想先到建委來領份工資也行,不差你這仨瓜倆棗的。”

衛道時的警惕已經放鬆了,人一鬆弛,臉上便油光泛彩,生動起來。

“寧書記發話了,誰敢不答應,你放心吧,你兒子的事包我身上了。”

“好,我先謝了,”寧朝平端起茶敬了一下說,“這段時間,我這裏接到不少新華街居民的人民來信。”

寧朝平說到這兒故意停頓了一下。

衛道時心裏一緊,想:“人民來信?什麼意思?舉報的?姓寧的要賣我個人情好為兒子鋪路?”

但是他不接話,隻是擠出一絲笑容,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寧朝平見他不接茬,隻好接著說:“很多是反映拆遷補償不公平的,說拆遷辦有問題,有人在與拆遷戶合謀騙補償款。”

“老百姓知道個屁,瞎猜唄,拆遷補償是按國家和省市的規定來的,每一間房每棵樹都有詳細的補償標準,即使有出入也是人情化操作的原因,不會有多大的漏洞,再說了,政府人員怎麼可能與拆遷戶合謀呢?純屬胡說八道。”衛道說。

他心裏說:“我當什麼大事呢,就這點芝麻大的事也算是送人情?你寧朝平真不懂官場行情啊。”

“老百姓因為不了解拆遷的規定和補償標準,所以才會瞎猜,我想你們可以把工作做細點,讓拆遷過程透明化,這樣可以避免許多矛盾,也就不會發生袁紹飛那樣的惡性事件了,對不對?”寧朝平的真正用意在於引向袁紹飛。

衛道時果然上當,心裏罵道:“媽的,都是公安局那幫蠢貨,開新聞發布會也不事先知會一聲,車禍就是車禍,扯那麼遠幹嗎?他想死就去死,和拆遷有什麼關係?還有那什麼神秘人,他媽的是人是鬼啊,能看清車裏發生的事,扯淡!”

“袁紹飛一案其實和拆遷沒多大關係,他是性格扭曲,說白了就是變態。”

“老百姓不這樣認為啊,現在社會上的怨氣很重,都在說開發新華街項目的地產公司是袁紹飛一案的真凶,說什麼抓了個伊長江當替罪羊,真正的大魚卻不敢碰,我們政法部門的壓力非常大呀,上次中紀委的領導來,把我狠狠批了一頓,要我們深挖一下,挖什麼,有什麼可挖的?已經抓了那麼多人,可是群眾的心理是不抓幾個大官就是我們不作為,這工作難幹呀,一出點事群眾就朝腐敗上想,再說了,這次的事情鬧得也忒大了點,七十多條人命,市委書記被記大過,市長被黨內警告,有可能連職位都保不住,中央決心這麼大,誰還敢捂著藏著?”

寧朝平邊說邊觀察衛道時的表情。

衛道時眼睛眯起,眉角動了動,心裏波濤翻滾:“賈副市長啊,你這個寶貝兒子可把我坑苦了!小龍自己幹,給你們賈新分點成就行了,非得把他也弄進公司,我說這倆孩子在一起能把大都翻個底朝天,你不信,出了事賈新跑得倒快,跑國外去了,現在就看你的活動能力了,要保不住我,別怪我全抖摟出來,我不能安全著陸,你也別想全身而退。”

寧朝平見衛道時沉默不語,說:“抓一個伊長江難以服眾啊!”

“不抓他抓誰?難道抓我?不過這事的確有些欠周全,沒想到這小子這麼幹淨,竟然挖不出更多的東西,拿五十萬栽贓他有點不劃算,回頭得讓老賈催促一下檢察院,盡快結案,要不然紙裏包不住火,怕要雞飛蛋打。”衛道時心裏說。

他嘴上說:“反腐不論大小,抓貪官不能考慮服眾不服眾的問題吧?”

“道理是這個道理,可現在不是市裏要做危機公關嘛。”

“你的意思是還要再辦幾個有影響的人?把大都攪個人人自危?”

“我沒有這個意思,穩定壓倒一切,我想押著伊長江不結案也是為了慢慢淡化公眾的不滿情緒吧,不過越是這樣拖著越是讓人猜疑,不如審結,再從別處著手轉移公眾視線。”

“從別處著手?寧書記是不是有了新的目標?”衛道時心裏一驚。

“嗬嗬,袁紹飛的案子沒有結呢,雖然上麵有人打了招呼,可是這案子懸著落不了地也沒辦法收場啊。”寧朝平又繞到了袁紹飛身上,而且故意點了一下上麵這條線索。

衛道時心說:“老賈啊,你老是說上麵有人罩著,為什麼不再施壓把這個案子掀過去呢?袁紹飛他爹之死雖然是小龍找人做的,可也是賈新挑唆的呀,他跑了,小龍怎麼辦?公安局是擺平了,這寧朝平可不是省油的燈,不光和成菲開始了接觸要插手伊長江的案子,還盯上了袁紹飛的事,他媽的,他這是要幹嗎呢!姓賈的,你他媽的就知道要錢,這一回已經花了一百多萬了,老子藏了十幾年的宣德爐都給了你,還不抓緊辦事,你要敢耍我,那就魚死網破。”

“怎麼收場是你們政法部門的事,你們都是人中之龍,有的是諸葛孔明計。你剛才的話真是提醒了我,做工作還是要細,光想著把事情幹好不行,一個小疏忽就會捅出大婁子,這都是教訓啊!”衛道時打起了哈哈。

這時我的手機突然響了,我看到衛道時眯起眼睛向我這邊望過來,然後警惕地掃了寧朝平一眼說:“這屋子不是實牆的?”

“不知道,這裏的環境不錯,我隻是偶爾來坐坐。”寧朝平說。

我要小蘭去添水,然後急忙躲進內室。

鄭板橋有一句名言:難得糊塗。世人多有誤解,以為這是消極遁世思想,做人做事應該積極求索,世事洞明。豈不知世事洞明皆煩惱,人生無欲才逍遙,我們看世界看的是熱鬧,躲的是風雨,耳目灌滿他人的喜怒哀樂,就擠跑了自己的清靜愉悅,何苦呢!所以難得糊塗,糊塗不是裝瘋弄傻,愚鈍無知,而是一種對塵世的過濾,漏卻泥沙千裏水,留得源頭一尾魚,不管他人濁,隻要自己清,這才是鄭板橋所謂的糊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