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衛在杜府和宋家蹲守幾天,終於在宋家小小的宅院發現一可疑女子,出入頭戴帷帽,不辨真容,兼身懷六甲,形狀臃腫。
沈階買下和宋家比鄰的小院,那女子日日藏在房中,很少出來。六兒趴在牆頭蹲了三日,才在院中瞧見那女子。
他忙命人請沈階出來。
傍晚風起,烏雲壓頂。
沈階踩著梯子,靜靜看著對麵小院的人影。
——女子素白長裙,帷帽遮臉,步履輕緩地迎上頎長溫雅的男子。
他看一眼,隻肖一眼,便確定女子就是杜窈窈。
她的身量體形,她的走路姿勢,一顰一笑,一舉一止,深深地刻在他心裏,哪怕化成灰也認識。
視線下移,她的小腹高高隆起,似懷胎七八月已久。風吹起她的白紗一角,露出清麗而恬淡的臉龐,嘴角彎彎,洋溢著快為人母的喜悅。
一瞬間無法呼吸。
沈階想過無數次兩人的見麵,她生氣,她逃避、她憤怒、她哭訴,罵他打他都好,但沒有一種是她和別人在一起,肚子裏揣著別的男人的孩子。
她那麼快就從他們的感情中走出來了!
或許她從來沒有愛過他,他恨宋行楷多餘,殊不知自己才是她心裏多餘的那一個。
這是天意嗎?
他手刃人命無數,老天注定他一生無子。杜窈窈跟他幾年,子嗣艱難,分開不到一年,轉頭懷了別人八個月的種。
她怎麼可以……
她怎麼不可以……?
宮變前昔的談話中,她從來不是貞潔烈婦的態度。
“今天是你的,明天誰知道。”
“你回不來好啊,我繼承你沈家的財產,招個上門夫婿。不然學什麼公主,養幾個麵首也行。”
“身子被你喂饞了,離了男人活不了,守不住。”
……
他指望她什麼?
他期待她什麼?
以為她和自己一樣守身如玉,傻傻地等著兩人相逢嗎?
她不愛他,所以不相信他寧可死,都不會拋棄她。
她以自身的所感所知,輕易給他下了死刑。
轉身另嫁他人。
顛鸞倒鳳、翻雲覆雨,搞出這麼一個……
夢裏早有預警!
杜窈窈會跟宋行楷在一起,宋麟叫她母親,他們生一個可愛的女兒,丫丫學步,喚著“爹爹”、“娘親”……
他是一個旁觀者,看闔家團圓,看鴛鴦交歡……
沈階恨死自己,他心軟,饒了宋行楷。如今被人搶走一切,他什麼都沒有了。
老婆不要他了,孩子是別人的。
像小時候被逝世的父母拋棄一樣,再次孤零零一個人。
天邊一道驚雷,嘩啦啦下起傾盆大雨。
沈階的心如裂成兩半,砸在地上摔得稀爛。他還妄想著,縫縫補補、粘粘貼貼,捧到杜窈窈麵前,求她原諒。
為什麼在金都不痛死、病死,這樣就不用麵對現實了。
“撲通”一聲,沈階重重地從梯上跌下,狠狠摔在地麵上。
扶梯的六兒和護衛慌忙叫道:“公子……”
沈階四仰八叉地躺在雨地裏,青空有淚,綿延不絕。
溫熱的淚融在雨裏,他嘴角沁出一絲血跡。
六兒瞅著一丈多高的院牆,納悶沈階怎麼會失誤跌下來。往常飛簷走壁不在話下。
想到剛剛看見的可疑又熟悉的身影,他問,“公子,隔壁的是不是夫人,我去請她過來?”心病需得心藥醫。
“不準去!”沈階強撐阻止,因用力扯到胸腔,他一陣悶咳,之前在林府忍下的腥血一股腦兒地湧出,下頜、衣前一片猩紅。
“不準去……”他重複。
不想狼狽至此,還要被他們小夫妻看笑話。
“公子……”六兒沉沉歎息。
–
“方才那是什麼聲音?”杜窈窈走到房中驚訝道。
宋行楷幫她摘下帷帽,尋思,“估計剛搬來的鄰居摔倒了。”
他聽著什麼“公子”,這裏的小院租金便宜,質量一般,下雨天院內積水,泥濘路滑。
左右一個小插曲,杜窈窈沒放在心上。她秀眉舒展,感慨道:“京城杜文武的事解決了,罰三年不能參加科舉,我真不知道怎麼感謝林書彥。”
承人之情,自要還過。宋行楷從袖中掏出三張百兩銀票,“窈窈,這些你拿著。”有之前杜窈窈分給杜蘭的二百,還有宋行楷近來攢下的一百。
“錢,我有。”杜窈窈推辭,“你要照顧姑母,還有宋麟,用錢的地方多。”
“窈窈。”拉扯間,宋行楷一把抓住她的手,緊緊握在掌心,一字一字,“不要跟我這麼客氣。”
“你……”杜窈窈掙了掙。
宋行楷握得更緊,他手心一片濡濕,直視道:“窈窈,我想照顧你,能不能給我一次機會?”緊張地吞咽口水,“我知道這句話說得太晚太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