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3 / 3)

王德禮哈哈笑了起來,然後說:“你想錯了,你根本不了解基層。全縣幾萬幹部,有幾個才能熬到鄉長就算熬到鄉長,又有幾個才能熬到縣長鳳毛麟角。為什麼太低,從井裏往上蹦,累死隻能蹦到井麵。省裏的大單位就不一樣,就是科級,幾年就是處級,三十幾歲的人往下一放,不是書記就是縣長。你看看全省的縣長書記,有幾個不是從省裏市裏下來的,有幾個又是一直從鄉裏升上來的所以,我的兒子拚死我也要讓他留到省裏。”

到底是文化水平低,王德禮還是有那種土幹部的霸氣。劉安定是第一次和縣長級別的領導接觸,他原來就覺得縣官牛逼,想不到人家的雄心遠比想象的還要厲害。他一時無話可說。大家也不再多說,就互相勸酒,吃飯。

王德禮的手機突然響了,聽幾句關機後,王德禮說有個急事,隻能先走一步。王德禮說:“我把權力交給吳校長,吃過飯後再怎麼娛樂,由吳校長來安排。”

送走王德禮回到飯桌,吳學才問宋義仁接下來怎麼進行。宋義仁說:“王縣長讓你安排,我看別的活動就免了,還是跳跳舞,活動活動身子好。”

嶽父沒別的愛好,就喜歡跳舞,並且隻跳標準的交誼舞,他現在的妻子就是在舞廳認識從而離婚結婚的。因為嶽父跳舞很正規,所以總要到正規的舞廳去跳。劉安定還從沒看過嶽父跳舞,想不到平日一臉沉思有點老態的嶽父,上了舞場便生動起來,腰板筆直精神抖擻,托著女士進退回轉,身輕如燕,仿佛手裏托的不是女士而是任他擺布的一種藝術。不大會跳舞的劉安定不禁一陣感慨。嶽父要和嶽母離婚時,妻子宋小雅又哭又鬧,死去活來,堅決不同意父親離婚,其中最大的一個原因就是宋小雅不滿意父親的那位戀人。嶽父的戀人叫許慧,原在秦劇團唱戲,劇團不景氣後,她便到歌廳做兼職教練,說是指導那些不大會跳舞的人跳舞,其實就是個陪舞女。嶽父就是和許慧跳舞相戀的。宋小雅認為,王八戲子吹鼓手,演戲的許慧和父親這樣的學者格格不入,更何況許慧又比父親小十幾歲,到時父親管不住她事小,鬧成個武大郎與潘金蓮如何了得。宋小雅以為父親的心是柔弱的,但她哭死哭活,也沒哭動父親那顆火熱的心。宋小雅的生母也是教師,一氣之下說都這樣了,誰離了誰也活得成,便也堅決要離,於是很快就辦了離婚手續。想不到的是嶽父和許慧卻過得很好,沒吵過,也沒鬧過,結婚後,許慧就不再去唱戲跳舞,安安靜靜在家裏守家侍候丈夫,每天晚飯後,便和嶽父挽著手在校園的林蔭道上散步,讓許多人羨慕不已。嶽父再婚後,宋小雅就再不怎麼去父親那裏,但父親卻割舍不去父女深情,有什麼事都找上門來,女兒女婿有什麼困難,更是傾力相助。劉安定集資買房時,嶽父給了兩萬,裝修時,嶽父又出了一萬。那年春節,嶽父將他和宋小雅叫去吃飯。這天嶽父故意多喝了點酒,然後將許慧拉到身邊,拍了拍許慧的背對他和宋小雅說:“你們怎麼待我並不重要,你們怎麼待她我很看重,她是世界上最善良的女人,也是你們最值得尊敬的女人,她的內心很苦,在這裏也沒什麼親人,所以我有一件事要求你們,就是如果我突然死了,或者老了不能動了,我求你們能好好待她,不要讓她為難,最好能像親娘一樣待她。”那天劉安定也流淚了,他流淚是因為感動,為嶽父對許慧的那分真情而感動,這分真情讓他感動了很長一段時間,也從此改變了對嶽父的看法。他不再認為嶽父風流而喜歡女色,他覺得嶽父是個真正有情有義的男人,他為愛情而痛苦,他為愛情而快樂,快樂和痛苦,都使他覺得活得很有價值。

望著翩翩起舞的嶽父,劉安定突然對嶽父又有了一個新的認識:嶽父是一個最懂生活的人。在事業上,嶽父能抓住機遇,與時俱進,讓學問走向市場變成經濟效益,成了名,掙了錢。在生活上,嶽父儒雅而不死板,開放而不張狂,既有知識分子的沉著穩重,又有現代青年的熱情浪漫。如此活一輩子,怎麼說都應該是活得很有質量,很有內容。

劉安定不由得想到了自己,想到了何秋思。

來西台縣時他就幾次想給她打個電話,但拿起電話,他心裏就止不住緊張。說什麼,為什麼要打電話,這樣一想他就覺得自己有點不太光明。她的丈夫雖然不在身邊,但也是有夫之婦,又是同學的妻子。同學信任你,你心裏卻裝了那麼多的齷齪,你還算不算一個知識分子。但放了電話,那分衝動,那分激情,那分莫名的興奮不安和躁動,又無情地折磨著他。此刻,這分激情和躁動更加強烈地衝擊著他的心,好像何秋思就在眼前,就躺在那張床上。好像她的皮膚特別綿軟光滑,這種感覺一直停留在手上。印象和感覺形成一個模糊而實在的頑固印象,這個印象深深地潛入他的大腦,時時閃現,無法抹去。他後悔那晚太膽小,顧慮太多,躺在了一個床上竟然毫無作為,隻摸了一下腿,如果說給別人聽,絕對不會有人相信。但就是這條腿,卻讓他對她的身體有了實質性的認識。劉安定呆呆地坐著。聽著舒緩的音樂,看著朦朧的燈光,他突然想哭,突然無法壓製心中那濃濃的感情。一起在西藏支教的老高說得對,一份要死要活的愛是享受,也是天意,心裏有了這份愛,不管結果如何,不管是苦苦相思還是歡樂相伴,那都是一種巨大的幸福。劉安定急不可待地想給她打個電話。他看眼舞池,嶽父已不知舞到了哪裏,他起身疾步走出了舞廳。

撥電話時又止不住手抖,深呼吸幾口後,終於聽到了何秋思的聲音。他問她在幹什麼,她用撒嬌的聲音說:“還能幹什麼,想你呐,想你又見不到你,隻好給你寫信,我在給你寫信呢。”

劉安定怔一下,接著全身訇然一片麻木,好像整個身體都在升騰,此時,所有的顧慮與羞怯,都化做了發自肺腑的感情,他顫了聲說:“我也是特別想你,要死要活地想,也想給你寫信把我心裏的感情表達出來,但又怕冒犯了你,忍到現在,隻好給你打個電話。”

何秋思問你是誰,劉安定睜大了眼說:“我是劉安定呀。”何秋思立即叫了起來:“啊呀,聽錯了,聽錯了,我睡糊塗了,還以為是李玉從國外打來的,對不起對不起,你的聲音怎麼有點像他的。”

劉安定半天合不攏嘴。好像對方也在沉默。半天她才問你在哪裏。劉安定說:“我在西台縣的一個豬場。”

又是沉默,這次好像時間更長。劉安定也感到再無話可說。何秋思說:“真是對不起,不過我心裏真的也想你,心裏不說了,我給你打過一次電話,你不在家。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來表達我的心情。”

他覺得她是在編謊應付他,以掩飾她的尷尬。劉安定感到受了欺騙,他說:“對不起,是我自作多情了。”然後掛了電話。

真他媽的掃興,一片真情花長途話費給人家打電話,人家心裏卻想著丈夫。劉安定一陣尷尬一陣惱怒。見電話亭的老板一臉譏笑看著他,他知道自己的樣子一定很是狼狽,便急忙付了費快步離開。

回到舞廳,劉安定又一陣悔恨,他恨自己可笑,快四十歲的人了,卻像小青年一樣魯莽衝動幼稚,人家有困難了讓你幫了點忙,你就想入非非,真的是愚蠢可笑。劉安定暗暗將自己打了個嘴巴。

劉安定看眼表,確實是晚了。也許是她睡著了,突然被電話驚醒,才沒聽出是誰的聲音。她說她在給李玉寫信,肯定是故意調侃,和李玉開玩笑,這麼晚了怎麼會寫什麼情書。

何秋思已在學校工作了兩年,也有要好的朋友,也有一起留校的同學,她病了完全可以找他們,而不找他們找咱,這本身就說明了一個問題,至少是咱在她心目中有一個很好的印象。她真的有那麼點意思也是有可能的。

坐一陣,見不遠處有個女士也在獨坐並不時地看他。他看她時,她便過來邀他跳舞。此時他毫無跳舞的興趣,但又不好拒絕,便跟了進入舞池。兩人互相搭在一起,女士卻不肯邁步。他使勁帶幾次,女士微笑了說:“我是專職伴舞的,一小時要付二十塊。”

劉安定甩開她的手,憤然離開了舞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