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天比一天熱,太陽還沒出來,地上已經白燦燦的一片熱氣。宋義仁說已經和東郊豬場聯係好了,今天去東郊豬場劁豬。妻子許慧一下眼圈紅了。她低頭沉默半天,啞了聲說:“都是我害的,讓你受這麼大的罪,又是到外麵兼課,又是辦豬場,這麼熱的天又要去給人家劁豬。讓你幹這麼低級的活兒,也不知是我哪輩子做了孽。”
宋義仁上前拍拍她,再親親她的臉,又給她擦擦眼睛,笑著說:“我劁豬不是你見過的那種土獸醫劁豬,我是用高科技,將公仔豬的後腿一提,給睾丸注射一點藥水,就好了。隻是母的要複雜一點,但我的手藝高,我捏捏就能捏到仔豬的卵巢,用一個帶鉤的小刀插進去一鉤,卵巢就勾出來了。”
許慧覺得他是故意往輕鬆了說,是在故意哄她。她說:“我也不是三歲的孩子,人家都是把輸卵管割斷,你卻說要把卵巢割掉,你哄人也不考慮一下,你真把我當成了傻子。”
宋義仁笑著說:“這你就搞錯了,這和人做絕育手術不同,絕育手術是不讓生育,做了手術女人還是女人,而劁豬不同,要把雌性和雄性都變成中性,所以要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許慧第一次聽丈夫說這些,她還是不明白,為什麼非要這樣做。宋義仁說:“如果不劁,豬還是公豬和母豬,除了肉不好吃外,豬還周期性發情,不好飼養,影響增膘。劁了,豬就六根清淨,萬念俱無,隻一心一意長肉了。”
這回許慧懂了,看來人就是聰明。她撒了嬌說:“我又覺得你好慘無人道的,做豬真是可憐,聽著都難受,難怪人家說幹你們這行的死了都不能進祖墳。”
宋義仁仍笑了說:“你說錯了,是幹你們戲子這行的死了才不能進祖墳。”
許慧一下變了臉,她帶了哭聲說:“我就知道你嫌我是戲子,你一直很在乎這一點,今天終於說出來了。”
一句玩笑,沒想到許慧當了真。許慧年輕,又是唱戲出身,因此常在他身上撒撒嬌,他雖然覺得別扭,但還得盡力迎合,要不然她就會覺得毫無情趣,有不是同代人的感覺。宋義仁急忙將她攬到懷裏哄了說:“咱們不是在開玩笑嗎,如果哪天我們沒心思再開玩笑,那麼我們就老了。管它死後能不能入祖墳,隻要活著時我們能入一個屋就行。”
許慧抬起頭輕聲說:“你這麼辛苦我心裏也難受,說心裏話,你是不是感到我對你有壓力,覺得不努力就對不起我,所以才這麼辛苦賣命。”
宋義仁看著許慧笑,然後說:“女人就是家,有了女人就有了家庭的擔子,我覺得男人就是為女人生的,女人也是為男人生的,為了愛,都可以舍棄自己的生命,說實話,隻要看著你高興,我就很幸福,死了也沒一點遺憾。”
許慧抱緊他的腰,將頭埋到他的胸前,上上下下地蹭一陣,許慧抬了頭說:“今天這麼熱的天,我不讓你去,我找飄飄的老子去,他生了女兒他就不管了,沒這麼便宜,他得給我個說法。”
她的前夫以前也在劇團,是個拉二胡的,劇團解散後,除了在茶館拉二胡招徠客人外,晚上還輔導幾個孩子學二胡。宋義仁說:“我一個教授都這樣,他一個拉二胡的能有什麼辦法,你去了不是白生一肚子氣。”
許慧默默地給宋義仁裝一瓶水,要他帶了喝,並吩咐早點回來。宋義仁說:“活兒比較多,我要帶研究生去,中午不回來。”
按係裏的規定,不管有課沒課,每天都要到係辦公室簽一次到,時間長了,教師們也不再把這當回事,有時不去簽,過後把欠下的都補上。宋義仁已經幾天沒簽了,去簽時,係副主任李紅裕坐在那裏。宋義仁簽了正要走,李紅裕說:“宋老師,你前幾天是不是不在學校。”
教學和科研是大學教師的兩大任務。宋義仁說他出去搞科研去了。李紅裕說:“不管去幹什麼,都應該和係裏打個招呼,你是老教師了,應該懂得這些道理。”
李紅裕還不到四十歲,說起來算宋義仁的學生。想不到李紅裕會這樣不客氣。宋義仁一時有點接受不了,但他還是平和了語氣說:“簽到也是個形式,我當時走的急,我也不知到哪裏去找你,所以就沒打招呼。”
李紅裕說:“簽到不是為了卡哪個人,是為了掌握大家哪裏去了,有了事也好找。有所大學不簽到,結果一個教師死在家裏十幾天沒人知道,屍體臭了才被人發現。”
宋義仁氣紅了臉。看李紅裕的臉色,好像今天故意要找麻煩。宋義仁高聲說:“我該上的課一節不少都上了,外出不打招呼的也不是我一個人,再說你又天天不坐在辦公室,我到哪裏去找你,我死了臭了和你有什麼關係。”
李紅裕負責係裏的行政工作,簽到的事當然歸他管,宋義仁如此看不起人,李紅裕也有些惱火,他也高聲說:“怎麼沒關係,學校讓我當這個副主任,我就要負起這個責任,我不管是誰,不管你有沒有名氣,都要一視同仁,該怎麼管就得怎麼管,不然我怎麼幹工作。”
你雖然是領導,但我畢竟是你的老師,怎麼就不給半點麵子,並且一句都不饒,這種局麵不能繼續下去。宋義仁很威嚴地指了李紅裕大聲說:“你年紀不大,學得一副官僚架勢,你以為你是多大的官,市長省長我都見過,他們見了我還要客氣地叫我宋教授,你又算個什麼;你搞清楚,現在不是文化大革命,我也不是臭老九,你也不是造反派,還輪不到你來教訓我。”
李紅裕一時氣得說不出話來。辦公室的人趕忙過來勸宋義仁,然後將他勸出辦公室。
回到實驗室,宋義仁氣憤難平,他清楚地記得,有次做實驗李紅裕不按操作規程操作,引起劇烈化學反應,炸碎了玻璃容器,還險些傷了同學。這套玻璃容器及連通管價值上百元,當時教師的工資一般隻有幾十元,但他並沒讓他賠,隻讓他寫了個檢查。想不到今天他竟如此嘴臉。
嗓子都氣疼了。宋義仁坐了掏出水杯,喝幾口,又覺得吵這一架一點不值得,根本就不應該和他計較。他覺得現在自己到處去掙錢,別人肯定眼紅有看法,今天的事也是衝著這一點來的。如果有辦法,誰又願意這樣瘋狗似的到處亂跑呢宋義仁歎口氣,他想,以後也得謹慎一點,自己也有錯,再不能這樣鋒芒畢露了。
講好了劁豬的事不能耽誤。宋義仁看看表,時間不早了,他的三個研究生也都到了。宋義仁讓研究生檢查一下器具,然後起身出發。
東郊豬廠是個鄉辦大場,豬存欄數有一萬多頭,這一次要劁的仔豬就有一千多頭。睾丸注射需要將仔豬整個提起來,去卵巢也要將豬壓倒不許動。宋義仁的三個研究生兩女一男,當時招生時別人都願意要男的,他覺得又不幹體力活,男女都一樣,沒想到今天真的要幹體力活了。宋義仁看看,隻好讓男生呂得富提豬腿,瘦小的王倩注射,胖點的葉翠蓮給他摁豬。
幹到中午就累得直不起腰來,宋義仁原以為中午吃飯休息一陣就好了,可越休息越糟糕,到後來簡直要癱坐到地上,幹幾分鍾就得休息一陣了。三個研究生也很狼狽,最後提豬腿的被豬拖倒,摁豬的幹脆趴在了豬身上。原以為大半天就能幹完,結果一直幹到天黑才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