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哪裏來得及聽他講話,他手腕上的血還沒有止住。
“笨蛋,你到底做了什麼?”我怒氣衝衝地質問他。
丁達並未回答,隻一味地自言自語:“從前也有個姑娘,也很凶地罵我……”
聽他這麼一說,我的臉一紅,不想吭聲了。
“你今天本來挺高興的?”丁達問我。
聽見他轉換了話題,我才回應他說:“嗯,我拿到了加班費,還受表揚了,我覺得應該很有希望在試用期過後留下來了。”
“那真是太好了。”丁達說,麵色依舊那麼平和。
“恭喜!”微笑的星兒這時也送來了黑咖啡,我把桌子擦幹淨。喜悅像海浪傳遍了整個屋子,在座的客人們紛紛朝這邊祝賀:“恭喜恭喜!”
我覺得自己的臉好像更紅了,忙不迭地向大家道謝。蕭大哥駝著背走到我身邊,遞給我一張紙。紙很黃很脆,有幾十個年頭的感覺,上麵寫著:“揚遠名圖書館,九樓五十四架頂層第七本。”我十分驚奇,這座圖書館已經有近百年曆史,它地處偏僻,聽說已計劃搬遷了。我不懂蕭大哥為什麼要給我這個,而且蕭大哥不會說話,我也不好追問他。這時恰好兩點的鍾聲響起,我愉快地和大家告別,高興地回家去。
一個月後,我和一個同事兼好朋友大吵了一場,就在辦公室裏,我砸了一個茶杯,接著在眾目睽睽之下奪門而出。
晚上坐在4路公交車上,我睜著濕紅的雙眼看著窗外如鬼魅般的樓影,身體隨著車廂左搖右晃,冰涼的手上沾滿了濕濕的淚。引擎聲、碾路聲,以及低低的抽泣聲,像被人捏住了鼻孔,讓人的心煩亂不安。
我走進咖啡屋的時候,丁達已經坐好在等我了。我頭也不抬地把自己扔在座位上,舉起丁達的杯子就猛灌咖啡。
丁達靜靜地看著我,等我灌完了,才說:“親愛的,你把咖啡當作酒喝嗎?”
我把杯子砸到桌上,甩出一句:“我不管!”丁達看我還在氣頭上,就拿來咖啡壺給我倒滿一杯,然後問我:“出了什麼事?”
我攥著拳頭,眼淚在眼眶裏打轉了好久,才從嗓子裏擠出聲音:“我和我朋友鬧翻了。我和她就讀於同一所高中,同一所大學,在同一個辦公室工作,她居然背叛了我!你相信這種事嗎?她竊取了我的工作成果,得到老板的獎勵和賞識,她想踩著我爬上去,但沒有人肯相信我說的話,真是,真是——”我想罵又罵不出口。
“然後呢?你們大吵了一架?”丁達聽我說完,顯得很冷靜。
“對,我永遠也不會原諒她。我真蠢,我真無能!我這也做不好,那也做不對,連最好的朋友都不是真心對我好!沒有人關心我,我的一切喜怒哀樂對他們來說都無關痛癢。我是空氣,我就是空氣!他們風光,他們快樂,他們踩著我的頭狂歡,我卻要對他們低三下四!”我咬緊牙關不讓淚流下來,又開始猛灌咖啡。
丁達用力按住我的手說:“別生氣了,不值得。每個人都是孤獨的。當遇到這種事時,都以為全世界隻有自己一個是多餘的,以為自己生活在一個人的空間裏無人過問死活。可是,你要知道這點孤獨算什麼?所有人都曾像你一樣孤獨,他們都以為這就是最大的悲痛了,其實這根本算不了什麼!”
丁達的話讓我稍稍冷靜了些,接著他問我:“你知道有個叫汀汀的作家嗎?”
“汀汀?那個精神病作家?聽說他很有才華,可惜瘋了,總是跟別人說自己能看見鬼。”我從報紙上讀到過這個作家的事跡。
“你也相信他是個瘋子?”
“當然,人們都這麼說!而且我也曾偶然看過他的一段文字,真瞎扯,世上是沒有鬼的。”說到這裏我有些不屑。
丁達用略帶嘲諷的口氣說:“他不是發瘋,隻是知道更多別人不知道的東西而已。人們總是自以為是地否定他們不了解的事物。這種根本沒有人理解的感覺,才是最大的孤獨!”
這話讓我很不舒服,於是倒了杯咖啡埋頭喝起來,悶悶地拋出一句:“生活真無趣。”
這時在屋子的另一側炸開了雷,一個老頭兒像火藥突然被點上了火,高聲叫道:“對,生活真無趣,就是這樣!”
原本坐得好好的人們忽然向四周散去,那個老頭兒站在中間激動地哭號:“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他撞倒了許多桌子,打翻了許多杯子,跌跌撞撞地向我撲來,人們怎麼拉也拉不住,屋裏一片混亂。老頭兒就這樣跌到了我麵前,大滴的淚從他睜大的眼中落到桌上。我想伸手攙他,他卻忽然緊緊鉗住我的手,淚流滿麵地說:“姑娘,我的兒子是個罪大惡極的壞蛋,你知道我多痛苦,我親手殺了他,啊,用枕頭,啊——”他抱著頭痛哭起來。我很心酸地俯身安慰他:“先生——”突然我電擊般怔住了,我直直盯著老頭兒,他明明在痛哭流涕,可臉上卻是一副微笑的怪異表情。
我想起來了!他,他,從我第一次見到他起,就一直是這樣淺笑,他根本隻有這一副表情啊!想到這裏,我不禁手腳冰涼。
我抬頭掃了一眼周圍的人,沒錯,所有人,聚成一團的腦袋,發著“嗡嗡”的聲音、一張一合的嘴。都隻有一副表情,像永不更換的麵具貼在臉上一樣!我嚇得腿一下子軟了,癱坐在地上,渾身發抖。直到背後有一個人抓了我一下,我嚇得大叫起來,回頭一看,是丁達!丁達把渾身顫抖的我拖出人群,推到門口,說:“不要害怕,至少還有我在你身邊。回家去,明天快樂些,去和你的朋友和好。”丁達的目光給了我一些勇氣,我驚魂未定地點點頭。屋裏的鍾敲響了兩點的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