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顧盼情1(2 / 3)

阮連昊微微低了頭看她,轉身替她端了杯茶來,開玩笑問:“我家熱成這樣?”

蘇錦玉不好意思地掏出手絹來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在四少爺麵前獻醜了。”

阮連昊隻當她是女兒家的姿態難免緊張,因此琴藝較上次相距甚遠。心裏有些遺憾,但想著來日方長,便客客氣氣說:“哪裏,蘇小姐才華橫溢。”

阮連澤不知何時下樓的,站在拱門下方望著這邊。蘇錦玉忙站起身來笑著問好,阮連澤點頭走過來,步伐穩健,像是馬蹄踏在地板上嗒嗒作響。他即便在家裏沒出門也穿戴整齊,藏青色戎裝,銅製的肩章一邊一個壓在寬肩上,那張不苟言笑的臉仿佛石頭刻的,隻怕擠出一絲笑容來更加令人生畏。

蘇錦玉不自覺退了一步,站在了阮連昊身後。

阮連澤站定後傲立如鬆,下巴頦兒微微揚著,眼睛隻露出一道縫望著他們,說:“我不知道四弟今日請了客人,打擾二位雅興了。”

阮連昊微笑著道:“我們也就是玩玩,隻怕打擾了大哥休息。”

阮連澤轉頭瞥了眼四周,問:“蘇小姐,你一人來的?”

“嗯。”蘇錦玉答了聲,突然反應過來阮連澤問的並不是自己,忙說,“我姐姐要回學校了,這幾日正收拾東西。”

阮連澤像是審犯人似的一板一眼問:“這麼快?她何時再回來?”

蘇錦玉老老實實答:“聽說年末有許多考試,怕是沒時間。下次回來差不多過年了。”

阮連澤垂眸道:“那麼,明天吧。我派車去接你們,四弟也一起。”

阮連昊問:“去哪裏?”

“騎馬。”言簡意賅,阮連澤要說的話說完了,又轉身上樓去了。

蘇錦玉有些目瞪口呆,好半天才緩過神兒來,小心輕問:“我們要去騎馬?”

阮連昊神色稍微重了些,他怎麼放心讓蘇欽玉跟著阮連澤去騎馬,在軍隊裏長大的阮連澤隻懂行軍打仗,哪裏懂憐香惜玉。不過仍然笑著說:“既然大哥發話了,那就去吧。”

正好是趕集的時候,街上來往的小販和行人將老街點綴得熱熱鬧鬧。

賀文慧穿了身草綠色的斜襟旗裝,那顏色與款式十分醒目,腳下蹬著新買的繡花鞋一路上跑跑跳跳,活潑得像隻兔子。她的臉孔還很稚嫩,像沒開出來的花骨朵,一雙杏眼滴溜溜轉,四處看新鮮。

“嫂子,你來看啊,這個真好玩!”賀文慧擠去看路邊的人玩雜耍,非要拽著阮連韻也去看,一麵拍手一麵叫喚,“好看好看!”

阮連韻被擠在簇擁的人群裏顯得十分無奈,但也由著她的性子去,在這個家裏,也隻有賀文慧將自己當做親人看待。因此她平日裏有什麼要求,阮連韻都極力滿足。

集市上熙熙攘攘,行人車馬絡繹不絕,麻將館裏的生意也格外興隆。阮連朝的衣服袖子都擼到了胳膊肘,大搖大擺從麻將館走出來,叫身邊的小廝點燃一根煙遞上來,然後丟給他一枚銀元,得意揚揚道:“爺今天手氣好贏了幾個錢,見者有份。”

“謝謝三少爺!”小廝眉開眼笑,點頭哈腰跑過去幫他拉開車門。

阮連朝正抬腳,忽然瞥見街角一群人當中穿了一套旗裝大褂的女人,在安源,也隻有幾個土地主家才穿這樣的舊式衣服。他捏著煙朝那頭指了一指:“看看,那是不是我二姐?”

小廝屁顛屁顛跑過去瞅了瞅,又飛快跑回來稟告:“是,是二小姐沒錯。”

阮連朝眯起眼睛,嘴角抿不住笑意,“那她旁邊那個丫頭是誰?”

“可是穿綠衣服的姑娘?”

“是、是,就是那個。”

“是賀家的小姐,賀文慧。”

“喲,挺標致的嘛!”阮連朝將踏上車的腳收回來,轉而朝人群的方向走去。

那裏頭玩雜耍玩得風生水起,賀文慧眼都舍不得眨一下,生怕錯過了精彩。忽然間,一隻手從左邊摟上了她的腰,她以為是阮連韻,順口喊:“嫂子,快看呀!”

“嗯,看見了呢。”阮連韻答道。

當她察覺阮連韻的聲音來自於自己右手邊,這才驚恐地朝左邊看,正對上阮連朝一張風流的臉龐。她嚇得跳起來,揚手拍了一巴掌在他臉上,扭頭朝阮連韻哭喊:“嫂子,他欺負我!”

阮連韻曉得這個阮連朝是什麼樣的習性,立馬將賀文慧護在身後,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大聲質問道:“三弟,你這是做什麼?”

一個少女沒多大力氣,阮連朝被打了一巴掌但不覺得疼,摸著臉笑嘻嘻說:“我做什麼了?姐姐的妹妹,不就是我的妹妹?都是一家人,妹妹讓哥哥抱一下怎麼了?”

因這幾個都是家喻戶曉的人物,街上眾多來趕集的人紛紛看起熱鬧來了。賀文慧不甘受辱,指著阮連朝哭喊:“流氓,誰跟你一家人?你們阮家的男人都隻會欺負人!”

這樣青澀又烈性的少女正合阮連朝的心意,他非但不氣,反而笑得更加淫邪,“我欺負你了嗎?你倒是說說看我怎麼欺負你了?”

賀文慧見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仿佛自己才是真正在玩雜耍的人,而他們都在看笑話。她委屈得哇哇大哭起來,捂住臉拽著阮連韻喊:“嫂子,我要回家!”

“好好,我們回家,馬上回家。”阮連韻也不知要怎麼應對阮連朝這樣的人,隻好帶著賀文慧從人群中跑出來,攔了黃包車回家去。

阮連朝意猶未盡,一邊抽著煙一邊望著遠去的黃包車笑。他身邊的小廝趁機提議:“三少爺,那賀文慧小姐正值花樣年華,聽說賀家也在為她張羅物色夫家,不如三少爺去試試?”

“這小丫頭爺高興的時候才逗著玩,想當我的少奶奶那就差遠了!”阮連朝在小廝腦門兒上敲了一下,“走,開車去!”

傍晚時分涼意侵肌,百褶窗簾被風吹起來,像揮舞的綢緞。房裏隻有蘇欽玉一人,她披著長流蘇的披肩走到窗邊關好窗戶,又從梳妝鏡前拿起一瓶香水往衣櫥裏噴了幾下,突然開口問:“要不要試試?我老師送的。”

躲在門外的蘇錦玉本來想躡手躡腳地走進來嚇一嚇她,沒想到被發現了,無趣地撅著嘴說:“你那個俄國來的洋老師幹嗎總是送你東西?是不是看上你了啊?”

“胡說,瓦洛迦老師有妻子的。隻是與我談得來。”

“我今天去阮家了。”

“哦?”蘇欽玉動作頓了一下,又彎下腰去打開抽屜繼續噴香水,“去見四少爺了嗎?”

蘇錦玉點頭說:“嗯,然後還碰見了大少爺,他邀我們明天去騎馬。”

蘇欽玉一聽猛地轉過身來問:“什麼?你答應了?”

蘇錦玉抱怨道:“他那是下命令,我能說個‘不’字嗎?這個大少爺冷冰冰的,嚇死人,我可不敢招惹他。”

蘇欽玉斜了蘇錦玉一眼,在床沿坐下,“是你自己很想去吧?這是個很好的機會。”

蘇錦玉抱著雙臂靠在薔薇花色的壁紙上,一頭鬈發襯得臉蛋嬌媚,卻笑得很古怪說:“我倒是想跟四少去,可是大少爺……你也知道,他有興趣的對象不是我。”她自然是不願意同蘇欽玉一同去的,阮連昊初次看見蘇欽玉的目光像釘子一樣釘在她心裏揮之不去,若是能避免,她願他們一輩子都不會再碰麵。

蘇欽玉將香水蓋子擰上遞給蘇錦玉,說:“那麼明天你跟四少爺說一聲我不舒服,想必他能諒解,幫我在大少爺麵前說幾句話。”

蘇錦玉趕緊笑著接下:“當然好。”來之前便料到會這樣,以她這個在外麵上學的姐姐的性子怎麼會喜歡軍閥家的少爺,她不免有種如願的竊喜,邁著輕快的步子出了蘇欽玉的房間。

秋意颯爽,落了一半樹葉的枝條像打著破落的扇子在窗外搖搖晃晃。

阿杏很著急地在阮連昊房外敲門大叫:“四少爺怎麼還沒出來,大少爺在下麵等急了呢!”

阮連昊無奈地拉開門,身上還穿著棕色的睡袍,一把將阿杏拉進來:“幫我找找我的騎裝,櫃子太多,不知塞到哪裏去了。”

阿杏麻利地打開衣櫥翻找,語氣中帶著責怪說:“你們今日去騎馬也不告訴我,不然我昨兒就給你找好了。”

“我哪裏知道大哥這麼早就起來了……”阮連昊眼睛還沒完全睜開來,回國一個月了仍然黑白顛倒,夜裏睡不著,白天無精打采。他原本想推脫掉,但一想起蘇欽玉那雙晶亮的眸子又掙紮著起床了。

阿杏很快把衣服找出來了,一股腦兒扔在沙發上沒好氣說:“瞧瞧,這都找不到?少爺還真是少爺!”

阮連昊笑著將她趕出去,一邊說:“你如今可是不怕我了,不過在我麵前神氣可不算什麼,要是敢這麼跟我大哥說話我才佩服你。”

“我為什麼要去跟大少爺說話,那不是自己找事兒嗎?”阿杏跺著腳自言自語嘀咕,一轉身卻瞥見一雙鋥亮的黑皮馬靴,她頓時腦門冰涼的,結結巴巴說:“大少爺,四……四少爺馬上就出來了。”

阮連澤麵無表情朝後擺了一下手示意,阿杏低垂著頭一溜煙逃開了。阮連澤向前踏了兩步,舉手叩門。反複叩了三次,每次兩下。

阮連昊終於開了門,風從窗外灌進來,窗簾窸窣作響。他身著淺棕色騎裝和褐色長筒馬靴,似是裹著一身陽光,笑容也磊落。見阮連澤堵在門口跟銅牆鐵壁似的,猜想他是有什麼話要說,以往他從不到這兒來。

果然,阮連澤說:“我派去接蘇家小姐的車回來了,隻有蘇錦玉一人,她說她姐姐身體乏累,在家休息。”

“哦?”阮連昊輕輕挑了一下眉,等待他的下文。

阮連澤像是下命令一般語氣生硬道:“我親自開車去蘇家一趟,若她真的不舒服就算了。你帶蘇錦玉先去,不用等我們。”

“女人的心思你摸不準,你這樣子過去要說什麼勸服她與你去郊外騎馬?”阮連昊見他神情有些迷茫,不由得笑了,“我陪你去,就說大家朋友一場,今天算告個別。人多她反而不會覺得拘謹。”

聽起來有幾分理兒,阮連澤稍微點了點頭,“那便走吧。”

蘇欽玉哪裏能料到阮連澤這樣冷漠孤傲的人會親自登門,而且恰巧遇上她那個想要攀龍附鳳的父親。她整個人都傻掉了,手裏還捏著修剪花枝的剪子。小雨一直在她身後喊“小姐”,她終於回過頭來,難以置信問:“爹怎麼今天沒出門?”

小雨卻十分歡喜地把陽台上的蘇欽玉拉進房來:“剛好出門的時候遇上了,這會兒就在外麵說話,小姐快換了衣裳去吧。”

“我……”

“姐,你還是去吧,四少爺說了,就當與你告個別,畢竟你是出遠門。”蘇錦玉出現在門外,一身英氣的騎裝修飾出姣好的身段,隻是神色稍微有些別扭。

蘇欽玉無奈,隻得匆忙換了衣裳,否則待在家裏也會被父親不停地念叨。果然剛出門便被蘇瑞祥責怪了:“你真是不懂事,怎麼還勞煩兩位阮少爺親自來接?”

蘇欽玉低著頭不吱聲。

阮連昊忙打圓場說:“今日是為蘇小姐餞行,當然要來接的。”

蘇瑞祥又對著阮連澤作揖道歉:“我這兩個女兒都嬌慣了,在下慚愧。”

“蘇老板謙虛了。”阮連澤客氣了一句話,便轉身上車,一手從車門子裏伸出來,朝著蘇欽玉,“來,上車。”

蘇欽玉眼神慌了一下,所幸低著頭劉海兒蓋住了眼,輕聲答:“我從那邊上。”

阮連澤收回手,麵色一如往常難辨喜怒。倒是蘇錦玉心裏頭捏了把汗,生怕這位鐵麵少將翻臉。

阮連昊上了駕駛座,蘇錦玉坐在副駕駛,兩人有說有笑。但是後麵的氣氛顯然有些不自在。直至抵達郊外的馬場下車之後,蘇欽玉才開口說了第一句話:“這裏風光極好,從前怎麼沒來過?”

此處依山傍水,後邊是林子,前邊是湖泊。既可以在湖邊信馬由韁,也可以騎馬入樹林,悠然自得。阮連昊解釋道:“這是軍隊的地方,外人不得進來。”

蘇錦玉掩口笑著說:“看來,好地方都讓你們占去了。”

幾人牽著馬從馬廄裏出來,沿著草地裏的一條黃泥道往前走。一陣風掠過湖麵的水波刮到岸上,他們的衣袖都被充得鼓鼓的。蘇欽玉下意識地用手擋著前額的劉海兒,轉身背著風而站。蘇錦玉瞟見了這細節,眼珠子一轉,說:“我們先往湖邊騎過去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