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驚鴻從大理寺出來之時,天色已經黑了,他獨行於庭中,有一隻手扯住了他的袖子,將他拉進了一個無人的房間,反手關上了門。

沈驚鴻挑了下眉梢,看著眼前一臉嚴肅的慕灼華,微笑道:“你這是做什麼?”

慕灼華後退了一步,上下審視沈驚鴻:“這句話該我問你才對,沈大人,你到底想做什麼?人人都說我泄露了戶部的機密,與你勾結,陷害孫汝。但我從未做過這事,幾日前,我的書案有被人動過的痕跡,是你偷走了修殿專項之明細,陷害我!”

沈驚鴻笑而不語,低頭看著慕灼華。

慕灼華深吸了一口氣,沉下臉來:“為什麼?我那日已經拒絕過你了。”

沈驚鴻道:“大理寺收到密報舉證,自然需要查案核實,孫汝所作所為,罪證確鑿,難道慕大人覺得他不該認罪伏誅嗎?還是你害怕自己受到牽連?”

慕灼華咬著唇,眼神晦暗,掃過沈驚鴻臂上的傷處:“你連死都不怕,我又怕什麼受到牽連,但沈大人你不問自取,又是在怕什麼?你怕我不同意你的做法嗎?”

沈驚鴻自最初出現在眾人眼前,便一直是一副張狂不羈的模樣,無所畏懼,大義凜然,慕灼華對他有一份敬重,但心中卻也隱隱覺得不妥。沈驚鴻聰明絕頂,為何要屢屢將自己陷於險境?上一次提出廢止恩蔭製也是,雖然最後他激流勇退,保全了性命又邀買了民心,但剛剛起複,他就玩得更大,直接把矛頭指向了工部尚書,他到底有什麼圖謀?

越是與他走得近,便越是看不清這個人。

“你會同意嗎?”沈驚鴻笑著反問道。

慕灼華一雙澄澈通透的眼睛直直盯著沈驚鴻,仿佛想看清他這個人。良久,她展顏一笑:“我懂了。”

“嗯?”沈驚鴻好奇地挑了下眉梢。

慕灼華鬆開他的衣袖,冷冷說道:“去年廢止恩蔭製一事,你便想拉我入局,我與莊文峰有仇在先,你料定我不會拒絕,卻沒料到,定王拿走了我的奏章,先我一步上奏,把我摘出事外。”

“今日你這麼做,也是一樣的動機,我先前拒絕與你同謀,你便私自偷走了我手上的機密卷宗,讓我不得不與你站到一處。”

慕灼華後退了一步,與沈驚鴻拉開了距離,似乎站得遠一點,才能將他看得更清楚。

“我與你有仇?”慕灼華不解地看著他,“你為什麼要害我?”

沈驚鴻笑了笑:“我以為慕大人也是一心為公之人。”

慕灼華輕輕笑了一聲:“我原也以為沈大人是一心為公之人,你諫言廢止恩蔭製,擴大科舉取士名額,這確實是良策。你又彈劾孫汝瀆職貪汙,以權謀私,也確實是大義凜然,鐵麵無私。可是沈大人,別人不知道,我卻是知道的,當初,是你向陛下進言,讓陛下任孫汝主持修殿之事的!”

沈驚鴻低頭看著慕灼華的眼睛,她的眼睛太亮了,仿佛什麼都瞞不過她的眼睛。

“這件事,是孫汝自己求來的。”沈驚鴻微笑著糾正了慕灼華的說法。

“陛下最初的旨意,是令樞密院的文大人主持此事,若不是你向陛下進言,陛下斷不可能接受孫汝和周次山的脅迫,以此為交易,讓你主持了外官考績之事。”慕灼華有些咄咄逼人地盯著沈驚鴻,“陛下疾惡如仇,行事剛直,不會輕易向世家妥協,也隻有你,會向陛下如此獻策。”

慕灼華記得,當時陛下要求翻修失火的宮殿,遭到周孫二人百般推阻,陛下還向劉衍求助過,但未等劉衍出手,他便將此重任托付給了孫汝,同時任命沈驚鴻為考功司主持。當時慕灼華並未察覺有何不妥,如今回想,卻處處可疑。

沈驚鴻凝視著慕灼華,忽地笑了出來:“陛下倒是信任你,什麼都和你說。”

“陛下也信任你,什麼都聽你的。”慕灼華沉聲道,“陛下任你為大理寺卿不過數日,你是何時收到密報,何時開始調查孫汝,怎麼可能短短幾日就查明了證據,除非,你早有預謀。”慕灼華眸中閃過一絲銳意,“從你舉薦孫汝之日,就是為了今日扳倒他,你去年曾問我修殿耗費,也是別有用心!”

沈驚鴻輕輕一笑,拍了拍手鼓掌:“慕大人果然機智過人,瞞不過你。”

慕灼華不解地看著他:“你為什麼這麼做?你與孫家有仇?”

“慕大人可還記得皇家別苑初見,你和我說過,鄭伯克段於鄢的典故?”沈驚鴻聲音低沉,鳳眸之中波光流轉,意味深長,“世人有錯,我縱之任之,坐視其大,而後殺之,你以為,我是好人,還是壞人?”

慕灼華看著沈驚鴻墨玉般的雙眸,啞然無語,心中升起一股陌生的感覺,仿佛自己從未認識過眼前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