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衍沒有說話,他含笑看著慕灼華,慕灼華輕歎了口氣,道:“公主她……想除掉的是定王,而不是劉衍。一個月,足夠她登上皇位,坐穩江山了。而定王之死,蓋棺定論,縱然活過來,她隻要對外宣稱是假的,又有誰會懷疑她的話?”

執劍不解道:“那她為何不索性殺了王爺?”

慕灼華看向燈台上的火光,那火光看起來微弱,卻也有一絲光芒和溫暖。

“因為……她不願殺害鎮國公主在意的親人……”慕灼華悵然一歎,“她並非無心之人,隻是在意的人太少,總是顯得涼薄。她寧可負了天下人,也不願傷害她唯一在意的親人。權力與親情,她隻能這般取舍,這是她最後的善念。”

慕灼華甚至有種感覺,那日風華殿上,刀劍相向,她也不願意殺害劉琛和劉衍的性命。

執墨和執劍親眼見到柔嘉公主的叛變,仍然對她心存懷疑,直到劉衍也開了口。

“是她做的。”他輕輕歎道,“今日,我在浮雲山下看到了一座合葬墓,上麵寫著兩個名字,一個是杏兒,另一個是劉元壽。”

見眾人一臉莫名,他才解釋道:“元壽,是皇兄的乳名,杏兒,是柔嘉生母的名字。”

他自幼體弱,父皇便為他取了這個乳名,盼他康健長壽。

“那日火場中的屍體,果然不是皇兄。”劉衍苦笑一聲道,“我曾有過懷疑,卻沒有任何證據。柔嘉對皇兄的一片孝心,並無作假,她對我,也確實沒有真正的殺意。”

她的一絲善念,竟給了他一次新生。

他才發現,自己從未真正看清過柔嘉公主。

人活於世,都有三張麵具,傳聞所言,親眼所見,背後所為。

他以為自己看到了她背後所為的陰謀詭計,卻不知道,她冰冷的城府深處,亦有一絲溫情。

淵羅花之毒始終是懸在劉衍頸上的刀,不知何時會落下,萬神醫雖說小心調養也有可能活得長久,但這一生也難免束手束腳,不能收放由心,唯有此刻,聽他說毒素全解,那顆懸了多年的心才終於放了下來。

“沒想到,最終是她救了我一命。”劉衍輕聲感慨,除了有一絲意外,更多的卻是感傷。她終究是鎮國公主撫養長大的孩子,堅硬的外殼之心,依舊是一顆柔軟的心。她雖非有意救他,卻因為不殺之心,才留下了一絲生機。但她自己卻無法幸免,但於她而言,死亡又何嚐不是一種解脫。

“劉衍……”慕灼華的聲音微顫,她不由自主地握住了劉衍的手,微涼的掌心泄露出她的不安,“沈驚鴻調換了毒酒,在酒中下了離魂散,那原來那杯酒中,下的究竟是毒藥,還是龜息散?他當時給我令牌救你……”

慕灼華沒有把話說完,但每個人都明白她的擔憂。

劉衍使了個眼色,讓萬神醫和執墨執劍離開了房間,才對慕灼華說道:“我信他。”

慕灼華一怔,不解地看著劉衍,杏眼被淚意浸潤,眼神柔軟而懵懂。

“我知道,你無法全然相信他,但於我而言,他是親人,於你而言,他是君王,他從未懷疑過你,你便不能懷疑他。”

劉衍的聲音溫和卻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動搖了慕灼華對劉琛的疑心。

“可是我做不到……”她咬了咬下唇,眉心微蹙,“劉衍,人心是會變的,尤其是在那個位置上……”

“那我們一起離開。”劉衍忽然打斷了她,說出讓她意想不到的話。

“離……開?”慕灼華呼吸一窒,眼神閃爍,“你的意思,是辭官歸隱?”

劉衍輕笑了一聲,掩飾了自己心中的澀意:“不,我知道你有宰執天下之誌,匡時濟世之才,讓你歸隱田園,便是埋沒了你多年的努力。我的離開,是指離開定京。”

“離開定京,又可以去哪裏呢?”慕灼華不解問道。

“還記得當年會試之時,你做了一篇策問,被說為《養蠻策》。”劉衍笑笑道,“如今北涼已平,北涼國主認輸投降,不日便會派遣使臣進京求和,乞求歸順陳國。北涼是匹餓狼,如今被打殘,也不過忍辱偷生,你可願意與我一同前往北涼,徹底將它馴服,完成這不世功業?”

慕灼華清麗的小臉隨著劉衍的話而煥發出不一樣的光彩,如花瓣上滾動的晨露受到旭日的照耀,折射出璀璨而動人的晶瑩。

劉衍含笑看著她眼神中逐漸亮起的光,等著她欣然應允,卻沒防備她突然撞進了他懷裏,腦袋埋在他的肩窩,雙手緊緊環抱著他的身軀,哽咽道:“好,我跟你一起去。”

愕然轉瞬即逝,更多的喜悅和滿足湧上心頭,他抱了滿懷的香軟,享受她難得的投懷送抱,低下頭聞到她發間幽幽的芬芳。他曾經徘徊在生死邊緣,離魂三日,迷失了方向,似乎曾經一隻腳踏上了奈何橋,卻始終有一股熟悉的幽香縈繞在周圍,讓他留戀不舍。他聽到她的聲音含著哭腔在遠方呼喚著他的名字,聲聲如杜鵑泣血,刺痛了他的靈魂。於是他回頭去尋找她的聲音,在茫茫天地之間,無邊花海之中,他不知道奔走了多遠的路,終於看到那個抱著自己縮成一團哭泣的小小身影。

他俯下身去擁抱她,他舍不得她受一點傷害,卻也是他讓她受了最深的傷。是他欠了她太多的情,隻能用盡餘生來償還。

夢境與現實重疊,懷中的溫軟變得真實起來,劉衍輕吻她的眉心,輕聲道:“灼華,我的餘生,還望你笑納。”

回應他的,是落在唇上溫柔到了極致的親吻。再多情話,又怎及得上情人間的耳鬢廝磨,唇舌糾纏,他想知道的一切,心跳會告訴他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