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為什麼?姐姐。你難道有什麼不如意的事嗎?”沙侶搖頭歎道:“妹妹,我哪敢妄求如意,世界上也有如意的事嗎?隻求事實與思想不過分的衝突,已經是萬分的幸運了!”沙侶淒楚而深痛的語調,使得大家惘然了。三妹妹似不耐此種死一般的冷寂,站了起來,憑著窗子看院子裏的蜜蜂,鑽進花心采蜜。玲素依然緊握沙侶的手,安慰她道:“沙侶,不要太拘跡吧,有什麼難受的呢?世界上所謂的真理,原不是絕對的。什麼偉大和不朽,究竟太片麵了,何嚐能解決整個的人生?——人生原來不是這樣簡單的,誰能夠麵麵顧到?……如果天地是一個完整的,那麼女蝸氏倒不必煉石補天了,你也太想不開。”
“玲姐的話真不錯,人生就仿佛是不知歸程的旅行者,走到哪裏算到哪裏,隻要是已經努力地走了,一切都可以卸責了。……姐姐總喜歡鑽牛角尖,越鑽越仄,……我不怕你笑話,我獨身主義的主張,近來有些搖動了……。因為我已覺悟,固執是人生滋苦之因,不必拿別人說,隻看我們的姑姑吧。”
“姑姑近來怎麼樣?前些日子聽說她患失眠很厲害,最近不知好了沒有?三妹妹,你從故鄉來,也聽到她的消息嗎?”
“姐姐!你自然很仰慕姑姑的努力囉。……人們有的說像她這樣才算偉大,但是不幸同時也有人冷笑說她無聊,出風頭,姑姑恨起來常常咬著嘴唇道:‘齟齬的人類,永遠是殘酷的嗬!’但有誰理會她,隔膜仿佛鐵壁銅牆般矗立在人與人的中間。”
玲素聽見三妹妹慨然的說著,也不覺有些心煩意亂,但仍勉強保持她深沉的態度,淡淡地說道:“我想世上既沒有兼全的事,那麼隨遇而安自多樂趣,又何必矯俗幹名?”
沙侶搖頭道:“玲姐!我相信你更比我明白一切,因此我知道你的話還是為安慰我而發的。……究竟你也是替我咽著眼淚,何妨大家痛快些哭一場呢!……我老實地告訴你吧,女孩子們的心,完全迷惑於理想的花園裏。——玫瑰是愛情的象征,月光的潔幕下,戀人並肩地坐在花叢裏,一切都超越人間,把兩個靈魂攪合成一個,世界盡管和死般的沉寂,而他和她是息息相通的,是諧和的。唉,這種的誘惑力之下,誰能相信骨子裏的真象呢!……簡直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結婚的結果是把他和她從天上摔到人間,他們是為了家務的管理,和欲性的發泄而娶妻。更痛快點說吧,許多女子也是為了吃飯享福而嫁丈夫。——但是做著理想的花園的夢的女子,跑到這種的環境之下,……玲姐,這難道不是悲劇嗎?……前天芷芬來,她曾問我說:‘你現在怎麼樣?看著雜亂如麻的國事,竟沒有一些努力的意思嗎?’玲姐,你知道芷芬這話,使我如何的受刺激!但是罪過,我當時竟說出些欺人自欺的話。——‘我現在一切都不想了,撫養大了這個小孩子也就算了。高興時寫點東西,念點書,消遣消遣。我本是個小人物,且早已看淡了一切的虛榮。’……芷芬聽罷,極不高興,她用失望的眼光看著我道:‘你能安於此也好,不過我也有我的思想,……將軍上馬,各自奔前程吧!’她大概看我是個不堪造就的廢物,連坐也不坐便走了。當時我覺得很抱歉,並且再捫捫心,我何嚐真是沒有責任心?……嗬,玲姐,怯弱的我隻有悔恨我為什麼要結婚呢?”沙侶說得十分傷心,不住地用羅巾拭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