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談到的。”
“她怎麼說?”
“她問起最近的生活……並且說她聽見你從新組織了家庭,她以為這是不可信的,她追問我是不是真的。……當時我看見她的態度似乎有些不讚成你,所以我隻推說不知道。”
“後來她又怎麼說?”
“她說她以為你不至於從新組織家庭,因為一個女性隻能終身愛一個人,如第一個愛毀滅了以後,就應當保持片麵的貞操,一直到死。”
“嗬,真的嗎?楊太太,我做夢也不曾想到她會對我作如是的批評……”莉玲黯然地說。
“世界竟多夢想不到的事呢!……但是你也不必管她。
一朵陰雲蔽翳莉玲熱望的光明的心,她無精打采地靠在沙發上。過了一刻,她站了起來說:
“楊太太,請恕我,今夜我不想在這裏看見她,……並且我願此生不再見她。”
“你真想不開,世界上像她一樣的人到處都是,你躲避得多少呢!?”
“不,我還是想不見她的好!”
正在這時候,蔚文已從門外進來了,莉玲冷淡地點了點頭,蔚文神氣莊嚴地向楊太太寒暄後,才走近莉玲麵前說道:“怎麼樣,好嗎?”
“很好,你呢?”
“我還是這樣。”
“但是太陽的火輪是天天在轉動呢!”
“那是很自然的事實,對於做人發生什麼關係呢?”
“不過你從前是個充滿了生命的少女,而現在卻是老成持重的教授夫人了,這不能說太陽的轉動與你無關吧!”
那位教授夫人淡淡地笑了一笑,莉玲卻不響地狂吸著香煙,使濃厚的煙霧遮住她那陰沉的含淚的麵容。
在宴會席上,教授夫人和楊博士——楊太太的丈夫——矜持地談著,她的顯赫的丈夫某教授在國外的怎樣被人歡迎,他們過著怎樣華貴的生活,那種驕慢的氣焰,真使人不敢正眼望一望。全席人的視線都隻在那位儀態萬方,談吐名貴的教授夫人身上繚繞著。這使得莉玲對於她一向的信念不禁有了動搖,站在時代前麵碰釘子,到底是個傻念頭,也許正像耶穌為了救世的狂望而被釘在十字架上,被人訕笑他的不識時務一樣的可憐。
教授夫人在發揚過她光耀的生活以後,不知什麼魔鬼把她的目光引向她幼年的好朋友莉玲身上,那時莉玲正徘徊在荒涼的沙漠上,她不求人們的援助,也不希冀人們的同情,更不曾想望這位住在宮殿裏的教授夫人垂青。但不巧,教授夫人偏偏注意到她。教授夫人似乎憐憫般地說道:“莉玲,你現在還在寫文章嗎?……你倒真肯努力,我大約總有幾年不動筆了!”
“寫文章那隻是碰釘子的倒黴人的勾當,你當然是可以不動筆了!”
“哪裏的話!我們隻是時代潮流中擱淺的人們,和你們想追著時代,跑到時代前麵去的人比不得,……不過人生幾十年,我隻求過得去就完了,身後名我真不高興去探求。”
“自然你現在是過得去,所以不用去探求,可是我們是過不去的呀!”
“哪裏的話,你現在教書每月也有一二百元的進款,為什麼過不去?”
“但無論如何,我們總比不上你……”
“你真會說笑話,我將來挨餓的時候,還要求你也給我找點書教呢!”
“等到你們這些大人物都挨了餓,那我們早都餓癟了。”
莉玲談到這裏,覺得這些話毫無意味,不願再繼續下去。她站了起來,辭別了楊太太,懶懶地回來。……
壁爐中的火舌漸漸的淡了下去,窗外孤竹梢頭帶些抖顫的低呼聲,聽得十分清晰,夜更深了。莉玲離開那將殘的火焰,悄然回到寢室去。世界的整個孤寂是包圍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