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和穿梭般過去,福臨漸漸長大起來,眨眨眼已經九歲了。太宗皇帝對於豪格雖然龐愛不衰,而於立儲兩字,卻絕口不提。豪格也肚裏打算,麵上絲毫不露一些形跡。在這個當兒,朝臣裏麵有要討好文皇後的,暗中主張上疏,請太宗皇帝立儲。消息傳播出來,豪格急得和熱鍋上的螞蟻一般,想不出用什麼手段去抵製它。事有湊巧,適當恭郡王慕賴海要報多爾袞的仇恨,親自來訪謁豪格。豪格和慕賴海既有兄弟的名分,又是同師讀書,從前締交十分莫逆,後來豪格授了武職,慕賴海被多爾袞挨去,兩人的交誼就一天天地疏遠了。現在豪格聽得慕賴海來了,忙親自去迎入,兩人攜手進了書齋,略為敘了幾句閑話,豪格命家人擺上宴席,就一杯杯地對飲起來。
酒到了半酣,慕賴海先把言語試探豪格道:“兄弟近來聞人傳說,皇上將有立儲的意思,老哥可曾知道嗎?”豪格見說,正觸他的心頭事,更兼在酒後,聽了慕賴海的話,不覺冷笑一聲道:“皇帝既有了親生的太子,那是應該立儲的,還有甚麼話說?”慕賴海故意驚詫道:“這是甚麼話兒?老哥是皇上的長子,倘果然實行立儲,除了老哥還有誰呢?”豪哥越發氣憤,脹紅了臉悻悻地說道:“俺不過是徒有虛名罷了,你和俺是兄弟,怎麼也來譏笑俺起來?”慕賴海正色道:“兄弟怎敢譏笑老哥?老實說一句,你老哥不過擁個虛名,那麼誰好算個實在?”豪格見慕賴海說話有因,忙改笑道:“那福臨不是皇上實在的兒子嗎?”慕賴海聽說,縮一縮頭頸做了一個鬼臉,鼻子裏嗤的笑了一聲,又喝了口酒,才徐徐地說道:“老哥不要在那裏裝傻了,九叔的事,難道不曾曉得嗎?”豪格被慕賴海一提,不禁紅了臉道:“俺聽是也聽見過好幾次了,隻是聽說的都半真半假,究竟怎樣,卻不能斷定它。”慕賴海笑了笑,方要開口,忽地向四下裏一瞧,見豪格身旁立著三四個親隨,慕賴海就忍不住說了。豪格會意,便揮手令左右退去,慕賴海才低低地將多爾袞和文皇後的穢史一五一十地和盤托出。豪格聽罷,直氣得拍案大叫:“俺若不殺這滅倫的淫賊,還有什麼麵目立在天地之間?”慕賴海慌忙起身掩住豪格的口道:“老哥莫這般焦躁,要防隔牆有耳,這廝的黨羽極多,哪一個親王府中沒有他的奸細?倘風聲泄露,老兄和兄弟的腦袋就怕要不保了。”豪格這才忍氣坐下,兩人對酌密談。直到了魚更三躍,慕賴海方行辭去。
第二天的五更,親王大臣循例入朝排班,朝參既畢,隻議了些尋常政事,諭旨令散值。親王大臣紛紛地散去,隻有肅郡王豪格卻隨駕左右,竟跟著太宗皇帝進禦書房去了。到了午晌,肅郡王退出,禦書房內傳出上諭,命內侍備輦進宮。左右的內侍,見太宗皇帝怒容滿麵悻悻地登輦,大家嚇得一個個懷著鬼胎,靜悄悄地隨輦進宮,連氣都不敢喘一喘。那太宗皇帝的鑾輦方經過德正殿,早有一個內監氣急敗壞七跌八撞地奔出來,一直跑到禦槽中,口稱有急旨宣召近臣,匆匆地選了兩匹關外有名的駿馬,騎了一匹牽了一匹,飛般地出大清門去了。不到一刻,便見那起先選馬的內監跟在後麵,前頭一匹馬上,正是睿王多爾袞,跑得麵紅氣喘,兀是不住地加鞭,但看地上塵土飛揚,八隻馬蹄繚亂,風馳電掣似地奔向大清門而去。那些值日的官吏和侍衛,見了這種情形,料想朝中必有變故,皇上這樣的飛召睿親王進宮,不為軍情緊急事兒,定要戮殺親王或大臣,那可是不言而諭的。果然睿親王多爾袞進宮還沒有一會工夫,就見內宮跑出八九名內監來,臉上都現出慌慌張張的樣兒,各人奔向禦槽內手忙腳亂地各自要一匹馬,有幾個連鞍也不及配好,飛身上了禿背馬,揚鞭飛馳出大清門去了。
那時侍衛官長努勒梅,是個老於掌故的人,他瞧出內監這般忙迫,料非佳事,急下令傳集通班侍衛戎裝侍候,以防不測。六百名侍衛,不論日班夜班,一齊集起隊來,點名方罷,道上馬蹄聲絡繹不絕,隻見鄭親王齊爾哈郎、英武郡王阿濟格,恭親王慕賴海、豫親王多鐸、肅郡王豪格,貝勒慕賴布、阿巴泰,滿達海、湯古巴、巴布泰、巴布海、阿拜、莽古爾泰、搭拜、德勒格拉、嶽立台,貝子阿達禮、羅尼洛、度艾、濟爾頓、博勒和、齊喀、屯禮托達、密度禮,大學士希福剛林、冷僧機、章京圖岸巴、梅勒章京禮巴,蒙古親王克魯圖南,漢大臣範文程,大學士洪承疇,都督祖大壽,將軍祖大遠、祖大弼、陳光新、耿仲明、孔有德、尚可喜等,都形色倉皇,汗流滿麵地紛紛在大清門前下馬,蜂擁地進去了。眾親王大臣,到得內廷的溫恭殿前,早有內監傳諭娘娘懿旨:親王大臣在此候旨。眾人聽說“懿旨”兩字,知道宮內有了變故。原來內監去宣召時,並不說明什麼,隻說皇上有急旨火速宣親王大臣進宮。七八名內監分頭傳諭,那些親王大臣正不知有甚麼緊急大事,距離較遠的退朝回去,朝衣還不曾卸去,一聽得有旨宣召,隨即上馬趕進宮來。這時眾大臣呆怔怔地立在溫恭殿前,不識是吉是凶,各人都狐疑不定。忽聽得靴聲橐橐,睿親王多爾袞手捧著詔書出來,高聲叫諸臣跪聽遺詔。眾親王大臣聽得“遺詔”兩字,一齊吃了一驚,大家麵麵相覷,作聲不得,隻好俯伏在地,多爾袞便郎聲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