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l\u0013\u0010''''一
在《雍熙樂府》未刊行之前,選錄南北曲最富的曲集,要算是《盛世新聲》和《詞林摘豔》了。楊朝英《陽春白雪》十卷,載套數五十餘章,小令四百餘闋;他的《太平樂府》九卷,載套數一百三十餘章,小令若幹闋。其他像《樂府群玉》(五卷),《樂府新聲》(三卷)等等,則所錄更少了。錢大聽《補元史·藝文誌》著錄無名氏南北宮詞十八卷,《中州元氣》十冊,似卷帙較多,卻絕不可得見,不知所載元人曲究有若幹篇。
第一次著錄《盛世新聲》和《詞林摘豔》的書,當為明高儒的《百川書誌》:
盛世新聲九宮曲九卷
盛世新聲南曲一卷
盛世新聲萬花集一卷
大明武宗正德年人編,三集總大曲四百餘章,小令五百餘闋。
詞林摘豔南北小令一卷
詞林摘豔南九宮一卷
詞林摘豔北八宮八卷
嘉靖乙酉吳江張祿校集;以《盛世新聲》博取欠精,速成多誤,複正魯魚,損益新舊小令,百九南調,百七十有七北調,南九宮五十三,北八宮兼別調二百七十八。詞林之精備者。
高儒編輯此書目的時代,在嘉靖間,蓋和《詞林摘豔》的編者張祿同時;離開正德——《盛世新聲》的編輯時代——也不過二十餘年。崇禎間,黃虞稷撰《千頃堂書目》也著錄:
盛世新聲九宮曲九卷,又南曲一卷,又萬花集一卷,正德中人所編,不知名氏。
張祿詞林摘豔北八宮八卷,又南九宮一卷,又南北小令一卷,吳江人。
錢遵王《也是園書目》亦著錄:
詞林摘豔十卷
盛世新聲十二卷
高儒和黃虞稷都以為《盛世新聲》是十一卷,獨錢遵王作十二卷,正和今日所見諸本合。
清初,庭臣們纂修《明史》,其《藝文誌》全據《千頃堂書目》,而獨削《新聲》、《摘豔》諸書不載。自此以後,《新聲》、《摘豔》便不複為人所知。諸清代藏書家書目,也無複有著錄之的。不料消聲匿跡二百五六十年後,忽複先後出現於人間。使我們有機會對於元、明間的散曲作一番更精密的研究,這不能不說是我們的幸運!
《詞林摘豔》的出現,似先於《盛世新聲》。吳瞿安先生最著急於曲集的收藏,我很早便知道他藏有此書。後來他將所藏交涵芬樓刊為《奢摩他室曲叢》,《摘豔》亦收入《曲叢》中,始得為我所讀到。我到北平,曾懇諸主藏者將《摘豔》及沈璟的《南詞韻選》二書見假。幸獲假得,置之案上者近一年,均得錄副(北平圖書館也由我那裏錄一副本而去)。一二八之役,涵芬樓及其所藏,胥化為灰燼,吳氏藏曲也多半失去,致瞿安先生有“曲者不祥之物也”之歎。然此二書獨以伴我北去而獲全。吳氏所藏《摘豔》,為張祿原刊本(刊於嘉靖乙酉),最為罕見,聞他又藏有他本,為萬曆間(?)徽藩所刊。惜未獲讀,不知有無歧異處。
我最初見到的一本《盛世新聲》為周越然先生得之中國書店者;凡十二卷,有南北小令二卷,而無《萬花集》的名目。曾向越然先生假得,窮二月之力,將其與《詞林摘豔》及《雍熙樂府》不同處,一一錄出。用力至劬,而自覺不為無益。
後來,在北平故宮博物館圖書館又見到萬曆二十四年內府重刊的《盛世詞調》(即《盛世新聲》)及萬曆二十五年重刊的《詞林摘豔》二書。前年,內府重刊本的《詞林摘豔》曾出現一部,為琉璃廠邃雅齋所得。頗思獲得之,而終歸北平圖書館,心裏殊為耿耿!而同時劉氏嘉業堂所藏《重刊增益詞林摘豔》也影印了出來。去年春天,到了上海,在商務印書館藏書室裏,獲睹福州龔氏大通樓所藏殘本《盛世新聲》,後竟附有《萬花集》二卷,為之大喜欲狂!雖在上海僅有數日留,而不惜費一個整天的工夫,將《萬花集》全部錄目而去。至是,關於《新聲》、《摘豔》二書,乃有充分的材料,足以供我們作比勘的研究了。
二
《新聲》、《摘豔》的關係究竟如何呢?我們都知道《摘豔》是增刪《新聲》而編成的。但其間,有多少的歧異呢?且此二書,坊間每多偽本,往往張冠李戴,將《摘豔》數卷混入《新聲》,或名為《新聲》而實則仍為《摘豔》。這種種都有待於仔細的比勘與精密的研討的。
先講《盛世新聲》。
高儒和黃虞稷都以為《盛世新聲》為正德間人所編,不知名氏。周氏藏本,有《新聲引》:
夫樂府之行,其來遠矣。有南曲北曲之分。南曲傳自漢、唐,北曲由遼、金、元至我朝大備焉。皆出詩人之口,非桑間濮上之音,與風雅比興相表裏。至於村歌裏唱,無過勸善懲惡,寄懷寫怨。予嚐留意詞曲,間有文鄙句俗,甚傷風雅,使人厭觀而惡聽。予於暇日,逐一檢閱,刪繁去冗,存其膾炙人口者四百餘章,小令五百餘闋,題曰《盛世新聲》,命工鋟梓,以廣其傳。庶使人歌而善反和之際,無聲律之病焉。時正德十二年歲在強圉赤奮若上元日書。
在這“引”裏,編者自己不署名。張祿序《詞林摘豔》雲:“正德間,裒而輯之為卷,名之曰《盛世新聲》”,也不說是什麼人編的。劉楫為《摘豔》作序,則雲:“頃年,梨園中人,搜輯自元以及我朝,凡辭人騷客所作長篇短章,並傳奇中奇特者,宮分調析,萃為一書,名曰《盛世新聲》,版行已久。”這裏隻斷定了是梨園中人所輯,也沒有說出主名來。龔氏《大通樓書目》著錄此書,作:
盛世新聲二十卷,明戴賢刊本,白綿紙。
但原書題的是:
樵仙、戴賢、愚之校正刊行。
則刊行者仍不知其名氏;戴賢乃是為之“校正”的。高儒離《新聲》的編成,不過二十餘年;張祿序《摘豔》時,離《新聲》的刊行,隻有八九年。在那時候已經不知道編刊者的名氏,現在更是“文獻無征”。但我們若將“校正”者的戴賢即作為編者,當不會是很冒昧的。
《盛世新聲》的版本,今知者有:
一)有“正德十二年序”本;
此本十二卷全,今藏周越然先生處;初以為必是正德間原刊本。但有二可疑處:(1)通體卷帙不一律,或作“子集”、“寅集”、“亥集”,或作“卷之四”、“卷之五”、“卷之七”、“卷十一”;(2)全部本無各曲作者名氏及劇曲原名,但到了末後數卷,忽增入作者名氏及雜劇名目。故疑是明代翻刻者將《盛世新聲》原書卷帙闕失處,補以《摘豔》作為全書刻出。更有一旁證:凡增入作者名氏及劇名的數卷,其內容文句也和《摘豔》竟無兩樣。刊工草率。
二)正德間戴賢校正本;
此本今藏福建龔氏大通樓,殘存南曲一卷;正宮、仙呂、中呂、南呂、雙調、越調、商調各一卷;《萬花集》二卷;闕黃鍾一卷;大石調一卷。此本疑為原刊本,正符《百川書誌》及《千頃堂書目》所著錄的“九宮曲九卷,南曲一卷”之數,且《萬花集》自成一部分,別立名目,也正相合(惟卷數是二卷,非一卷;疑百川、千頃堂諸目誤)。刊工至精。
三)重刊盛世詞調本;
此為萬曆二十四年,內府所刊,刊工甚精,今藏故宮博物院圖書館,凡分“子醜寅卯”等十二集。
四)張祿輯盛世新聲本;
今藏北平圖書館,凡十二卷,嘉靖刻本;中雜《詞林摘豔》若幹卷,而將中縫挖改重印,故將《新聲》竟作為“張祿輯”的了。此是偽本,最不可據。
除了第四本不必注意之外,其餘三本都可加以仔細的比勘。
1)“子集”正宮,周氏藏本凡錄《端正好》“享富貴受皇恩”以下套數三十章。
戴賢校本同上。
《詞調》本同上。
2)“醜集”黃鍾宮,周氏藏本凡錄《醉花陰》“國祚風和太平了”以下套數二十五章。
戴賢校本闕此卷。
《詞調》本同周藏本。
3)“寅集”大石調,周氏藏本凡錄“空外六花番”以下套數十四章。
戴賢校本闕此卷。
《詞調》本同周藏本。
4)“卯集”仙呂,周氏藏本凡錄“花遮翠擁”以下套數二十七章。
戴賢校本同上。
《詞調》本同上。
5)“辰集”中呂,周氏藏本凡錄“裹帽穿衫”以下套數三十一章。
戴賢校本同上。
《詞調》本同上。
6)“巳集”南呂,周氏藏本凡錄“皇都錦繡城”以下套數五十三章。
戴賢校本同上。
《詞調》本同上。
7)“午集”雙調,周氏藏本凡錄“碧天邊一朵瑞雲飄”以下套數三十三章。
戴賢校本同上。
《詞調》本同上。
8)“未集”越調,周氏藏本凡錄“四海安然”以下三十二章。
戴賢校本凡錄三十四套。
《詞調》本同戴本。
這一集,周本最可怪,每套下皆注明作者及題目,且全同《摘豔》所注者。疑係《盛世》原版闕失,故以《摘豔》版拚合補足之。
9)“申集”商調,周氏藏本凡錄“黃梅細絲江上雨”以下套數三十三章。
戴賢校本同上。
《詞調》本同上。
10)“酉集”南曲,周氏藏本凡錄“喜逢吉日”以下套數四十六套。
戴賢校本僅有三十六套,疑此本闕失了一部分。
《詞調》本亦為四十六章。
11)“戌集”,周氏藏本凡錄《南呂一枝花》“絲絲楊柳風”以下套數十二章,《普天樂》“洛陽花梁園月”以下小令一百四十九闋(周氏藏本南北小令名目,亦不另立其他名目)。
戴賢校本此集為《萬花集》前卷,當是原本的麵目。
《詞調》本(作亥集)凡錄曲牌五十一個,小令數目當時未及記下(原書在北平,未能查考)。
12)“亥集”,周氏藏本(南北小令不分,亦不另立其他名目)凡錄《折桂令》“想多情恨殺薄情”以下南北小令三百五十九闋。
戴賢校本此集作《萬花集》後。
《詞調》本(作戌集)凡錄曲牌五十三個,小令數目未詳(當時未及錄下)。
《詞調》本“戌”、“亥”二集,當係將《萬花集》前後卷裏的南北小令,清理出來,將南小令及北小令分別各列一集;當時翻刻此書時,必受到《摘豔》影響很大。
把上麵各本的異同比勘了一下之後,我們可以知道,《新聲》十二卷的麵目,是各本大致相同的。周氏藏本及《詞調》本雖無《萬花集》的名目,但《萬花集》全部實已包含於其中。我們嚐憾不得一見所謂《萬花集》者,今則,此謎可以釋然了。假如我們不發見了戴賢本《新聲》,這個結論是永遠不會得到的。綜上三本《盛世新聲》的內容,我們可以知道,凡包括:
九宮曲九卷,計套數二百七十八章;
南曲一卷,計套數四十六章;
以上共套數三百二十四章;
《萬花集》二卷,計套數十二章,小令五百零八闋,和原序所謂:“存其膾炙人口者四百餘章,小令五百餘闋”,及《百川書誌》所謂:“三集總大曲四百餘章,小令五百餘闋”者略有不符。今本小令固有“五百餘闋”,而套數(大曲)則各本皆僅“三百二十四章”,和所謂“四百餘章”者,相差甚遠。或係編者所謂“四百餘章”,乃是舉其“成數”,誇大的言之歟?
《萬花集》內容最為複雜,錄小令,也錄套數,疑原係獨立的一書,被《新聲》編者采來附錄於後的。
三
《盛世新聲》編刊於正德十二年,但過了九年(嘉靖四年),張祿的《詞林摘豔》便也刊行了。
《詞林摘豔》隻有十卷,但在實際上其篇幅是不比《盛世新聲》少的;《新聲》裏《萬花集》分前後二集,《摘豔》卻把她合並為“南北小令”一卷了。
編《摘豔》的張祿,其名氏是不大為人所知的。《百川書誌》以他為吳江人,他自己也自署為“東吳張祿”,自序末,又有一塊圖章,字為“吳江主人”。劉楫為《摘豔》作序雲:
康衢擊壤之歌,樂府之始也。漢魏而下,則有古樂府,猶有餘韻存焉。至元、金、遼之世,則變而為今樂府。其間擅場者如關漢卿、庾吉甫、貫酸齋、馬昂夫諸作,體裁雖異,而宮商相宣,皆可被於弦竹者也。我皇明國初,則有穀子敬、湯舜民、汪元亨諸君子,迭出新妙。連篇累牘,散處諸集,好事者不能遍觀而盡識,往往以為恨。頃年梨園中搜輯自元以及我朝,凡辭人騷客所作長篇短章,並傳奇中奇特者,宮分調析,萃為一書,名曰《盛世新聲》,版行已久。識者又以為泥文彩者失音節,諧音節者虧文彩。下此,則又逐時變,競俗趨,不自知其街談市諺之陋,而不見夫錦心繡腹之為懿。吳江張均天爵,好古博雅之士,間嚐去其失格,增其未備,訛者正之,脫者補之,粲然成帙,命之曰《詞林摘豔》。將繡梓以傳,而求序於餘。餘嘉其誌勤而才贍也。使此集一出,江湖遊俠,長安豪貴,欲求樂府之淵藪,一覽可見,豈不為大快哉!故不辭而為之序。時嘉靖乙酉歲仲秋上吉野舟劉楫識。
這序裏,對於張祿的生平,並沒有給我們以多少的光明,隻知道他字天爵,是一位“好古博雅之士”。吳子明的後跋雲:
《詞林摘豔》一書,命名者取其收之多而擇之精也。野舟劉子序之詳矣,餘複何言。然觀其所載,固多桑間濮上之音,而閨閣兒女之言,亦有托此諭彼之旨;間又有忠臣烈士,信友節婦,形容宛轉,雜出於其間,皆可以興發懲戒,有關於風化,不獨為金樽檀板之佐而已。此則集書者之微意。故於末簡跋而出之。
皇明嘉靖乙酉中秋前一日,康衢道人吳子明書於南華軒中。
這跋更怪,連“集書者”的名氏都不曾表白出來。難道張祿乃是一位書估之流的人物,故學士大夫們便不屑提及其姓氏麼?
張祿自己的序,也隻是敘其成書的經過,俾觀者“幸憐其用心之勤,恕其狂妄之罪”。
他家裏似是很有些財產的,有所謂友竹軒,汙隱軒,蒲東書舍諸建築,故他又自號友竹山人、蒲東山人。我們所知道的他的生平,僅此而已。《重刊增益詞林摘豔》上麵,另有他一篇序,末署“吳江中汙張祿天爵”,則他的軒名汙隱,是從中汙這個地名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