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林摘豔》的版本,今知者有:
一)嘉靖乙酉(四年)張氏原刊本,凡分甲、乙等十集,每集有小引一篇。今藏長洲吳氏。此是原刊本,最精工可靠(每頁二十行,行二十字)。
二)嘉靖己亥(十八年)張氏“重刊增益”本;分十卷,無小引。今藏吳興劉氏嘉業堂(每頁二十四行,行二十四字)。
三)萬曆間(?)徽藩刊本(未見),今藏長洲吳氏。
四)萬曆二十五年內府重刊本(每頁十八行,行二十一字)。
今有兩本,一藏故宮博物院圖書館,一藏北平圖書館。
第二本,即所謂張氏自己(重刊增益)本,頗可疑。其序也和嘉靖乙亥刊本大同小異:
詞林摘豔序
今之樂,猶古之樂,殆體製不同耳。有元及遼、金時,文人才士,審音定律,作為詞調。逮我皇明,益盡其美。謂之今樂府。其視古作,雖曰懸絕,然其間有南有北,有長篇小令,皆撫時即事,托物寄興之言。詠歌之餘,可喜可悲,可驚可愕,委曲宛轉,皆能使人興起感發,蓋小技中之長也。然作非一手,集非一帙,或公諸梓行,或秘諸謄寫。好事者欲遍得觀覽,寡矣。正德間,裒而輯之為卷,名之曰《盛世新聲》,固詞壇中之快睹。但其貪收之廣者,或不能擇其精粗,欲成之速者,或不暇考其訛舛。見之者往往病焉。餘不揣陋鄙,於暇日正其魚魯,增以新調。不減於前謂之林,少加於後謂之豔,更名曰《詞林摘豔》,鋟梓以行。四方之人,於風前月下,侑以絲竹,唱詠之餘,或有所考,一覽無餘,豈不便哉!觀者幸憐其用心之勤,恕其狂妄之罪。時嘉靖乙酉仲秋上吉東吳張祿謹識。
重刊增益詞林摘豔敘
蓋聞今樂猶占樂也,殆體製有殊,音韻有別,故胡元、遼、金騷人墨客,詳審音律,作為九宮樂府。逮我皇明,益盡其美。亦有《太平樂府》,《升平樂府》,使小民童稚,歌於閭巷,以樂太平之治化。作非一人,集非一手,或梓行謄錄,欲遍覽而寡矣。正德間,分宮析調,輯之為卷,曰《盛世新聲》,固詞壇中之快睹者。但貪收之廣而成之速,未暇詳考。見者病之。予又不揣鄙俗,即於暇日複證魯魚,增以新調,易之為《詞林摘豔》,行之亦久。況今時音有變,收覽未備,須少加焉。更名為《增益詞林摘豔》,命工鋟梓以行。與四方騷人墨士,去國思鄉,於臨風對月之際,詠歌侑觴,以釋旅懷,豈不便哉!見覽者幸勿以狂妄見咎!時嘉靖己亥仲春五日吳江中汙張祿天爵謹識。
這兩本刊行的時代相距十五年,張祿是頗有自加“增益”的可能的。但“增益”的編輯,便草率得多了;差不多加入的曲子大半是沒有作者的名氏的。我很懷疑這一本也許是書估冒名的東西。如果是張氏自加“增益”,那篇序不應該那末雷同;有許多話差不多都是重敘一遍的——雖然更易了幾字數語。
甲集“南北小令”;南小令原刊本凡錄一百零九闋;“增益”本則增加了一百零四闋,共有二百十三闋。北小令原刊本凡錄一百七十七闋;“增益”本闕。
乙集“南九宮”,原刊本凡錄套數五十三章,“增益”本則錄五十四章,增出了《香遍滿》“柳徑花溪”及《一江風》“景無窮”二章,而刪去了《繡帶兒》“乾坤定民生遂養”一章。
丙集“中宮”,原刊本凡錄《粉蝶兒》“萬裏翱翔”以下套數三十八章,“增益”本完全相同。
丁集“仙呂”,原刊本凡錄《點絳唇》“為照芳妍”以下套數二十九章,“增益”本凡錄三十四章,多出了:
一)“發憤忘食” (二)“國泰隆昌”
三)“月令隨標” (四)“穀雨初晴”
五)“金穀名園”
等五章。
戊集“雙調”,原刊本凡錄《新水令》“燕山行勝出皇都”以下套數三十四章,“增益”本凡錄四十三章,多出了:
一)“酒社詩壇” (二)“朝也想思”
三)“碧天邊一朵瑞雲飄” (四)“鬱蔥佳氣靄寰區”
五)“萬方齊賀大明朝” (六)“花柳鄉中自在仙”
七)“為紅妝曉夜病懨懨” (八)“燕鶯巢強戀做鳳鸞帷”
九)“枕痕一線界胭脂”
等九章。
己集“南呂”,原刊本凡錄《占春魁》“金風送晚涼”以下套數四十一章;“增益”本凡錄六十五章,多出了:
一)“箭空攢白鳳翎” (二)“海棠嬌膏雨滋”
三)“心如明月懸” (四)“玉溫成軟款情”
五)“玳筵排翡翠屏” (六)“霜翎雪握成”
七)“恰三陽漸暖辰” (八)“溫柔玉有香”
九)“鋤瓜畦訪邵平” (十)“雨堤煙柳垂”
十一)“黃花助酒情” (十二)“烏雲綰髻鴉”
十三)“蜂黃散曉晴” (十四)“眉粗翠葉凋”
十五)“瘦身軀難打捱” (十六)“瑤池淡粉妝”
十七)“鴻鈞轉菅莩” (十八)“三春和暖天”
十九)“久存忠孝心” (二十)“珍奇上苑花”
二十一)“休將斑竹題” (二十二)“乾坤旺氣高”
二十三)“草廈底茅庵小” (二十四)“象牙床孔雀屏”
二十五)“夷山風月情”
等二十五章,但刪去了原刊本裏的“月明滄海珠”一章。
庚集“商詞”,原刊本凡錄《河西後庭花》“走將來涎涎鄧鄧冷眼兒”以下套數三十章;“增益”本凡錄四十章,多出了:
一)“倚蓬窗慘傷秋暮早” (二)“萬方寧仰賀明聖國”
三)“想雙親眼中流淚血” (四)“乍離別這場憔悴損”
五)“金殿上慶雲祥霧繞” (六)“花影月移風弄柳”
七)“柳眉攢倦聽簷外鐵” (八)“二十年錦營花陣裏”
九)“貪慌忙棘針科抓住戰衣” (十)“殿頭官恰才傳聖敕”
等十章。
辛集“正宮”,原刊本凡錄《端正好》“墨點柳眉新”以下套數三十五章,“增益”本凡錄三十四章,刪去了“享富貴受皇恩”一章。
壬集“黃鍾附大石調”,原刊本凡錄《黃鍾願成雙》“春初透,花正結”以下套數二十九章,又《大石調驀山溪》“冬天易晚”套數一章,共三十章,“增益”本凡錄套數三十二章,多出了:
一)“滿腹內陰陰似刀攪” (二)“日月長明興社稷”
等二章。
癸集“越調”,原刊本凡錄《鬥鵪鶉》“百歲光陰”以下套數三十五章,“增益”本凡錄三十六章,多出了:
一)“舉意兒全別” (二)“聖主寬仁”
等二章,但刪去了“講燕趙風流莫比”一章。
經過了仔細校勘之後,便可以斷定,這“增益”本決非張祿所編,那篇“序”也是假冒的。原來乃是某一位書估取《摘豔》的殘本而以《盛世新聲》的一大部分的東西並合了印出來的,故《摘豔》原有的反被刪去(或闕佚)一些,而《盛世新聲》有的卻往往都加入了;其每章多無題目及作者姓氏之處,也顯然是照鈔《盛世新聲》的。我很懷疑:這一位編者簡直不曾費力,乃是收買了《摘豔》和《新聲》的兩副殘版,合並了印出,而強冠以“增益詞林摘豔”之名以資號召的。但也有可能的是:《摘豔》刊行了之後,刪去了《新聲》裏的好些曲子,不為一部分的讀者所滿,故書估遂乘機再將《新聲》所有的,刊入於《摘豔》之內,而名之曰“增益”。張祿是一位很有眼力,很富學識的人,決不會自己破壞了他自己的選擇的標準的。
第三種徽藩刊本,我未見,不知內容如何;至第四種內府重刊本,則內容又和原刊本及“增益”本不大相同,不僅所收曲子數目相殊,即其次序也前後不同;惜此書在北平,不能見到,難以再作仔細的比勘。
《摘豔》版本的問題,比《新聲》更為複雜;內府重刊本增出了曲子不少,不知依據何書采入。今所能執以和《新聲》作比較研究的,自當據張氏原刊本。把《摘豔》本身的版本問題,留待將來有機會再說。
四
《詞林摘豔》凡錄“南北小令”二百八十六闋,“南九宮”套數五十三章,“北九宮”套數二百七十二章;總凡套數三百二十五章,較之《盛世新聲》所載,小令減少了二百二十二闋,幾刪去了半數,套數則相差無幾。然其中或刪,或增,內容卻不大相同。
《摘豔》究竟刪去了些什麼呢?張祿評《新聲》道:“但其貪收之廣者,或不能擇其精粗,欲成之速者,或不暇考其訛舛。”則其所“去”者乃是其“粗”者,“訛舛”者或“失格”者。這刪去的南北九宮的套數部分,凡有六十五章,又《萬花集》套數四章:
一)“南九宮”部分刪去《香遍滿》“柳徑花溪”及《一江風》“景無窮”二章;
二)“仙呂”部分刪去“發憤忘食”,“國泰隆昌”,“月令隨標”,“穀雨初晴”,“金穀名園”等五章;
三)“雙調”部分刪去“碧天邊一朵瑞雲飄”,“鬱蔥佳氣靄寰區”,“萬方齊賀大明朝”,“花柳鄉中自在仙”,“為紅妝曉夜病懨懨”,“燕鶯巢強戀做鳳鸞帷”,“枕痕一線界胭脂”等七章;
四)“南呂”部分,刪去了“箭空攢白風翎”,“海棠嬌膏雨滋”,“心如明月懸”,“玉溫成軟款情”,“玳筵排翡翠屏”,“霜翎雪握成”,“恰三陽漸暖辰”,“溫柔玉有香”,“鋤瓜畦訪邵平”,“雨堤煙柳垂”,“黃花助酒情”,“烏雲綰髻鴉”,“蜂黃散曉晴”,“眉粗翠葉凋”,“瘦身軀難打捱”,“瑤池淡粉妝”,“鴻鈞轉菅莩”,“三春和暖天”,“久存忠孝心”,“珍奇上苑花”,“休將斑竹題”,“乾坤旺氣高”,“草廈底茅庵小”,“象牙床孔雀屏”,“夷山風月情”等二十五章,算是刪得最多。
五)“商調”部分,刪去了“萬方寧仰賀明聖國”,“想雙親眼中流淚血”,“乍離別這場憔悴損”,“金殿上慶雲祥霧繞”,“花影月移風弄柳”,“柳眉攢倦聽簷外鐵”,“二十年錦營花陣裏”,“貪慌忙棘針科抓住戰衣”,“殿頭官恰才傳聖敕”等九章。
六)“黃鍾附大石調”部分,刪去的也不少。“黃鍾”部分隻刪了“滿腹內陰陰似刀攪”及“日月長明興社稷”二章;“大石調”部分則《盛世新聲》所錄“空外六花番”(《青杏子》)第十四章,隻選了“冬天易晚”(《驀山溪》)一章,其餘十三章全被刪去。
七)“越調”部分,刪去了“舉意兒全別”及“聖主寬仁”二章。
“正宮”和“中呂”兩集則沒有被刪去的。
在被刪去的曲子裏,盡有很好的,象《雙調新水令》“為紅妝曉夜病懨懨”一章內的:
〔七弟兄〕這愁悶漸漸,旋添上眉尖;我將他模樣心坎兒上頻頻念,小名兒不住口中。相思病害煞何曾厭!
〔梅花酒〕任傍人語句兒拈,我也索等等潛潛,掐掐拈拈,眼角眉尖。到如今襖神廟烈火燒,藍橋下水衝渰,並頭蓮手內撏,隔紗窗透銀蟾,金錢卦懶去占。門半掩簇珠簾,消蘭麝倦重添。
象《南呂一枝花》“蜂黃散曉晴”“眉粗翠葉凋”等都可算是絕妙好辭,不知張氏為什麼棄去了她們。但大部分被刪去的卻都還是些無謂的頌揚的和寫景應時的曲子,陳腐的情歌豔語,以及無病呻吟的“便休題半星兒蠅利蝸名”那一套的“休居樂府”式的文字。
在當時張氏選擇取舍的時候,是頗費苦心的;他有自己的眼光,自己的批評見解,自己的鑒賞標準;而對於曲律的“合格”與否,也是他的最主要的取舍之準的之一。就他所棄去的南北九宮部分的套數六十五章(占全書五分之一),《萬花集》裏的套數四章看來,我們可以知道張氏乃是一個正統派的批評家,最謹嚴的守著曲律,努力於保存典雅的作風,而排斥嘲笑粗野以及無聊的篇什的。但有一部分情辭,時令曲,頌聖語卻還不能完全去掉,恐怕這是因為:那些篇什傳唱頗盛,而《詞林摘豔》卻是供給歌唱者參考的書的緣故。
其實,一部分張氏所認為嘲笑、粗野,不登大雅的篇什,卻正是民間野生的最好的抒情歌曲。這一部分的被割棄,確是很可遺憾的。
五
《摘豔》所增入的“新調”究竟有多少呢?在“小令”部分,南小令增了些,而北小令則刪得多而增得少。“套數”部分,增入的很不少,恰好可以和刪去的數目略相等。
“南九宮”部分增入了九章:
一)《山桃紅》“暗思金屋配合春嬌”
二)《畫眉序》“元宵景堪題”
三)《二郎神慢》“從別後正七夕”
四)《畫眉序》“盛世樂升平”
五)《掛真兒》“鸞凰同聘”
六)《風入鬆》“聖明君過禹湯”
七)《香遍滿》“因他消瘦”
八)《八聲甘州》“眠思夢想”
九)《繡帶兒》“乾坤定民生遂養”
這九章,象“暗思金屋配合春嬌”(無名氏散套),“因他消瘦,春來見花真個羞!羞問花時還問柳。柳條嬌且柔,絲絲不綰愁;幾回暗點頭,似嗔我眉兒皺”(陳大聲《春情》),都是寫得很深刻的;但象“元宵景堪題”,“盛世樂升平”,“聖明君過禹湯”一類卻便是“應景”“頌揚”一流的陳腐、無聊之作了。為了這一類“曲集”,原是供“四方之人,於風前月下,侑以絲竹,唱詠之餘,或有所考”的,故於這一類流行之曲便也不能不收入。
“中呂”部分,增入了七章:
一)“萬裏翱翔” (二)“江景蕭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