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實用主義(1 / 2)

前天,本校數學教師劉心如先生和我說:“有一個學生問我,數學學了有什麼用?”我聽了他的話,不覺想起了從書上看見過的一件故事來。幾何學的老祖宗歐幾利德曾聚集了許多青年教授幾何,其中有一青年對於幾何學也發生學了有什麼用的疑問來,去問歐幾利德。歐幾利德叫人拿兩個銅幣給他。這青年莫名其妙起來。歐幾利德和他說:“你不是問‘用’嗎?銅幣是可‘用’的,你拿去用吧!”

劉先生在本校所用的數學教科書是美國布利士的混合數學。美國是以重實用出名的國度,哲學上的實用主義,美國很有幾個大家,美國的教育全重實用。這重實用的布利士的數學教科書,學了還怕沒有用,中國人的實用狂,程度現在美國以上了!

中國民族的重實利由來已久,一切學問,宗教,文學,思想,藝術等等,都以實用實利為根據。

一、學問 中國古來少有獨立的學問:曆史是明君臣大義的;禮是正人心的;樂是易風移俗的;考據金石之學是用以解經的……哪一件不是政治或聖人之經的奴隸?這就是各種學問的用處!

二、宗教 中國古來宗教的對象是天,“畏天”“敬天”等語時見於古典中。可是中國人對於天的敬畏,全是以吉凶禍福為標準的,以為天能授福,能降凶,畏天敬天就是想轉凶為吉,避禍得福。這種功利的宗教心,和他民族的絕對歸依的宗教心全異其趣。佛教原是無功利的色彩的,一傳入中國也蒙上了一層實利的色彩。民眾間的求神或為祈福,或為免災。所謂“急來抱佛腳”,都是想“拋磚引玉”,取得較多的報酬。

三、思想 中國無惟理哲學。《易經》總算是論高遠的哲理的,但也並不是為理說理,是以為明了理可以致用的。什麼吉,什麼凶,什麼禍福等類的詞,充滿於全書中。可見《易經》雖說抽象的哲理,其目的所在仍是具體的實用,怪不得到現在流為占卜的工具了。到了孔子,這實用主義越發明白表示了。“未知生,焉知死”“子不語怪力亂神”,是何等現世的,實利的!孟子以後,這實利主義更加露骨。孟子教梁惠王齊宣王行仁義,都是以“利”或富國強兵為釣餌的。

和孔孟相較,老子的思想似乎去實用較遠,其實內麵仍充滿著實利的分子。老子表麵上雖主張無為,而其目的卻在提倡了“無為”去做到“無不為”;在某種意義上,實利的欲望可謂遠過於孔孟,觀法家思想的出於老子,就可知道老子的精神所在了。

四、文學 “文以載道”的中國當然少有純粹的文學。我們試看上古的文學內容怎樣,不是大多數是諷政治之隆汙,頌君後之功德的嗎?一部《詩經》中純粹的抒情詩有幾?偶然有幾首人情自然流露如男女戀愛的詩,也被注家加上別的解釋了。《詩經》以後的詩雖實利的分子較少,但往往被人視為小道,視為雕蟲小技,除一二所謂“好學者”外是少有興味的。戲曲小說也是這樣,教做勸善懲惡或移風易俗的奴隸。無論如何齷齪的戲劇和小說,隻要用著什麼“報”字為名,就都可當官演唱,毫無顧忌。做小說戲曲的人也要用“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戒”為標語。因為文人作文是要有益於世道人心的,無益於世道人心的文字在中國是不能存在的。

五、藝術 中國雖是古國,可是藝術很不發達,因為藝術和實用是不相調和的。中國曆史上的舊建築物隻有城壘等等,至於普通家屋,到現在還不及世界任何的文明國。佛教傳入以後,帶了許多的佛教藝術來,造像,塔,寺殿等,到中國後雖無遠大進步,仍不失為中國藝術上的重要部分。中國對藝術皆用實利的眼光去看,替藝術品穿上一件實利的衣裳。秦漢以來金石上的吉祥語就是這心情的表現。再看中國畫上的題句吧!畫牡丹花的,要題什麼“玉堂富貴”;畫竹子的,要“華封三祝”。水墨龍畫是可以避火的,鍾馗像是可以避邪的,所以大家都喜歡掛在廳堂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