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羅曼斯(1 / 2)

雨果的母族德萊蒲希,在故鄉有一家世交,姓福希(Foucher)。在雨果大佐結婚之前,福希先生已和雨果交往頻繁,他們在巴黎軍事參議會中原是同事。雨果婚後不久,福希也結了婚。在婚筵上,雨果大佐舉杯祝道:“願你生一個女兒,我生一個兒子,將來我們結為親家。”

維克多生後一年,福希果然生了一個女兒,取名亞台爾(Adèle)。一八○九至一八一一年間,在雨果夫人住在Feuillantines的時候,兩家來往頗密,福希夫人帶著六歲的亞台爾來看他們。大人在室內談話,小孩便在園中遊戲。他們一同跳躍奔馳,蕩秋千,有時也吵架,亞台爾在母親前麵哭訴,說維克多把她推跌了,或是搶了她的玩具。可是未來的熱情,已在這兒童的爭吵中漸漸萌芽。

一八一二年雨果一家往西班牙去了一次回來,仍住在Feuillantines。福希夫人挈著亞台爾繼續來看他們,但此時的維克多已經不同了,罷伊翁的女郎,在講述美好的故事給他聽的時候,已經使他模模糊糊地懂得鑒賞女性的美,感受女性魅力。他不複和亞台爾打架了。兩人之間開始蘊藉著溫存的友誼和雛形的愛戀。當雨果晚年回憶起這段初戀的情形時曾經說過:

我們的母親教我們一起去奔跑嬉戲,我們便到園裏散步……“坐在這裏吧,”她和我說。天還很早,“我們來念點什麼吧。你有書麼?”

我袋裏正藏著一本遊記,隨便翻出一頁,我們一起朗誦;我靠近著她,她的肩頭倚著我的肩頭。……

慢慢地,我們的頭挨近了,我們的頭發飄在一處,我們互相聽到呼吸的聲音,突然,我們的口唇接合了?……

當我們想繼續念書時,天上已閃耀著星光。

“呢!媽媽媽媽,”她進去時說,“你知道我們跑得多起勁!”我,一聲不響。

“你一句話也不說,”母親和我說,“你好像很悲哀。”“可是我的心在天堂中呢!”

寄宿舍的四年歲月把他們兩小無猜的幸福打斷了,然而他們並未相忘。雨果的學業終了時,正住在Petits-Augustins街十八號,福希先生一家住在Cherohe-Midi街,兩家距離不遠。每天晚上,雨果夫人領了兩個兒子,攜了針黹袋去看她的老友福希夫人。孩子在前,母親在後,他們進到福希的臥室,房間很大,兼作客廳之用。福希先生坐在一角,在看書或讀報,福希夫人和女兒亞台爾在旁邊織絨線。一隻大安樂椅擺在壁爐架前,等待著每晚必到的來客。全屋子隻點著一支蠟燭,在幽暗的光線下,雨果夫人靜靜地做著活計。福希先生辦完了一天的公事,懶得開口,他的夫人生性很沉默,主客之門,除了進門時的日安,出門時的晚安以外,難得交換別的談話。在這估索乏味,冗長單調的黃昏,維克多卻不覺得厭倦,他幽幽地坐在椅子上盡量飽看著亞台爾。有一次——那是一八一九年四月二十六日,亞台爾大膽地要求維克多說出他心中的秘密,答應他亦把她的秘密告訴他。結果是兩人的隱秘完全相同,讀者也明白他們是相愛了。但他隻有十七歲,她十六歲,要談到結婚自然太早。他們必得隱瞞著,知道他們的父母一旦發覺了,會把他們分開。從此他們格外留神,偷偷望幾眼,交換一二句心腹話。亞台爾很忠厚,也很信宗教,覺得欺瞞父母是一件罪過,一方麵又恐扮演這種喜劇會使維克多瞧她不起。一年之中,維克多隻請求十二次親吻,把一首贈詩作交換品,她在答應的十二次中隻給了他四次,心中還懷著內疚。雖然雨果夫人那麼精細,畢竟被兒子騙過了;亞台爾沒有維克多巧妙,終於使她的母親起了疑竇。一經盤詰,什麼都招供了。一八二○年四月二十六日,恰巧是他們傾訴秘密後的周年紀念日,福希夫婦同到雨果家裏來和雨果夫人講明了。如一切母親一樣突然發見自己的孩子成了人,未免覺得駭異。雨果夫人更是抱有很大的野心,確信維克多的前程定是光榮燦爛的,滿望要替他找一個優秀的妻子,配得上這頭角崢嶸的兒子的媳婦。亞台爾,這平凡的女孩,公務員的女兒,維克多愛她,熱情地愛她!不,不,這是不可能的。這是要不得的。雖然她和福希夫婦是多年老友,她亦不能隱蔽這種情操。他們決裂了,大家同意從此不複相見,把維克多叫來當場宣布了。他,當著客人前麵表示很順從,一切都忍耐著,但一待他和母親一起時,他哭了。他愛母親,不願拂逆她的意誌,可亦愛他的亞台爾,永遠不願分離:他不知如何是好,盡自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