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自從李家老樓和何家北莊被焚了以後,縣內的風聲陡然緊急起來了,農會得到確實的消息:新編的民團會同軍隊即日下鄉剿滅農匪……經過長時間的討論,自衛隊決定退到離關帝廟約有十餘裏之遙的一帶深山裏,以靜觀敵人下鄉後的動靜。有些勇敢的青年們不滿意退避的主張,以為這是示弱的行為,可是一因為人數不足,二因為槍械缺乏,若不退那豈不是要送死嗎?……

荷姐依舊是先前的荷姐,執行著艱苦的工作,度著貧寒的生活。荷姐又不是先前的荷姐了,她已經和她的丈夫對等起來,不再受吳長興的牛馬式的虐待了。也許吳長興很不滿意這個,但是她有婦女部後盾嗬,而且她決定了,如果吳長興再施行虐待,那她便不再跟他做老婆了。“世界上的男人多著呢,誰稀罕你這黑鬼?”她時常這樣威嚇她的丈夫,而且她想,一個女人沒有丈夫,不見得便不能生活……

正在彎著腰在菜園內鋤地,一麵又幻想著這幻想著那的當兒,荷姐忽然為著走近她麵前的腳步聲所驚動了。她抬起頭來,見是自己的麵孔沉鬱著的丈夫,便開口很不恭敬地說道:

“不在農會裏操練,現在回來幹什麼?”

破草帽下麵的吳長興的麵孔,死板板地一點兒表情都沒有,隻將烏紫的厚嘴唇動了一動:

“回來幹什麼?快要派兵來打我們了。我回來收拾一點東西,上山去……”

“就快來了嗎?”荷姐一下將鋤頭放在肩上扛著,仿佛預備去對敵的樣子。她的兩隻純厚的眼睛這時驚異得變成為圓形了。接著吳長興一句一句地,慢慢地告訴了她詳細的情形,他說,敵人的勢大,而自衛隊又沒有充足的家夥;他說,他跟著自衛隊上山去,而她,荷姐,留在家裏看家……

“我也跟你們去?”荷姐說。

吳長興將眼睛一楞,預備罵他的老婆,然而他即時明白了,發火是沒有用處的,隻得平一平氣說道:

“你跟我們去幹什麼呢?你是一個女人,又不能打仗……”

“呸!我不能打仗?”荷姐將鋤頭往地下一豎,吐著輕蔑的口氣,說道:“我比你還打得凶些。隻要我手中也有槍。你看一看我就是!”

“可是我們沒有多餘的槍嗬。”吳長興的氣更低下去了。他這時宛如被他的老婆的強硬的態度所壓服住了。

“沒有槍也不要緊,石頭扁擔都可以。我一定跟你們去。把我丟在家裏幹什麼?”

“那家裏的東西怎麼辦呢?”吳長興的聲音更為低小了。荷姐聽見這話,如神經病發作了也似的,兩手握了鋤柄,哈哈地狂笑起來。

“你家裏有什麼金銀財物?你家裏有什麼貴重的東西值得小偷來照顧?”

荷姐將胸部捶了幾拳,停住不笑了。她兩眼瞪著被她的狂笑所弄得呆了的丈夫,繼續正經地說道:

“我們隻要把破爛的衣服捆一捆帶在身邊,再也沒有可以舍不得的東西了。走,我們到屋裏去收拾東西罷。還有,一小罐子鍋巴我們可以帶著做幹糧……”

荷姐荷著鋤頭在前麵直挺地走著,吳長興很服順地跟著她,慢慢地進入為他們所要拋棄的低小的茅屋,在這裏他們結婚,在這裏他們共同度過長時間的淒苦的貧寒的生活……

害著傷寒病症,躺在床上不能走動的王貴才,眼看著他的小妹妹毛姑和著何月素即刻就要離他而去了,去跟著自衛隊一道退避到那深山裏,因為打柴他也曾到過那裏幾次……怎麼辦呢,啊?他病了,他不能跟著他們一道去,這該是使他多麼難過的事!唉,這討厭的病!這逼得他不能充當自衛隊隊員的病!為什麼他要害了這種萬惡的病呢?王貴才最後恨得伏著枕哭泣起來了。

素來很嚴厲的王榮發近來不知為什麼待自己的兒女有點寬大起來了。先前他很氣憤兒女的行動,百方企圖著打斷他們和農會的關係,可是自從張舉人遊街以後,他卻靜默起來了。雖然不公開地表示同意,可是對於兒女的行動不再加幹涉了。有時老太婆為著兒女的行動生氣,老人家反安慰著她說道,讓他們去,現在是他們年輕人的世界了……聽著緊急的風聲,老人家見著王貴才病在床上躺著,很十分地代為焦急起來:他不能跟自衛隊上山去怎麼辦呢?將他捉住了,大概是不會活的……雖然“他病了,或者不致於”這種解釋安慰著他老人家,可是老人家總不能放下心去。

聽著女兒要跟著自衛隊上山去,王榮發始而不以為然,可是後來想到女兒不離開的危險,便也就不加阻攔了。可憐的老太婆見著親愛的女兒要離開她,要離開安穩的家庭,而要去跟著什麼自衛隊一些男人們一道,跑到那什麼無吃無住的深山裏去,也不知一去有沒有回來的時候,整整的哭了一個整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