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葉丞抬起頭問:“要不要吃點零食?”
鍾酉酉正懊惱於自己無法全部集中的注意力,無可無不可地點頭。
“我去拿。”
過了一會兒他拿回來一盤水果和一袋牛肉幹,放在兩人麵前。之後撕開裏麵的小包裝遞過去,一邊若無其事開口:“我看箱子裏的牛肉幹就還剩下一袋。最近喜歡吃這個?”
鍾酉酉心思不在食欲上,信手接過,漫漫回應:“牛肉幹不全是我吃的。之前搬東西的時候碰見張克津,給了他一袋,後來請他幫忙找書跟下載論文的時候他說那個牛肉幹不錯,就又拿了兩袋給他作為答謝。”
葉丞沉默片刻。“你們很交好?”
他的語氣稀鬆平常,鍾酉酉並未察覺出異樣,於是繼續實話實說:“確切來說應該是他人緣好,很熱心,跟大多數同事都相處不錯。平時遇到問題找他的話一般都不會被推辭,也不至於像有些人那樣喜歡推諉塞責。”
葉丞嗯了一聲,垂眼抿了口咖啡。過了片刻,才又開口:“請他幫忙找了什麼書跟論文?下次這種事可以直接來問我。”
鍾酉酉聞言,終於望過去一眼。
事實上那天她的第一反應便是找葉丞。這種不知什麼時候養成的依賴習慣,讓她幾乎想都不想就拿起電話,卻在那一刻聽見同事談論總部的種種變故,又提及葉丞近日簡直忙到見不著人,鍾酉酉在旁聽了一會兒,終究還是關上了手機通訊錄。
葉丞觀察她的反應,說道:“怎麼?”
“你最近應該一直事情很多,找資料又耗時間,會不太好。”鍾酉酉猶豫了一下,還是沒忍住蹙起眉,很小聲地向他抱怨,“不過,找別人幫忙也好麻煩,還要消耗我的牛肉幹。”
一句話不知為何令葉丞眉間雲霽舒展。看過去的眼神仿佛有煙雲繚繞,聲線低微:“再忙也不至於耽誤找資料的那點時間。牛肉幹下次給你帶多一點,嗯?”
隻是,話雖如此說,鍾酉酉在過去的大半天裏,依然真切感受到了葉丞的時間被頻繁來電分割得有多細碎。
他不止一次接到趙明義與韋昀的電話,還有其他人陸續的彙報,基本都與中期審核有關。無可否認這是一樁緊迫又緊要的大事,事關畢方的營收與顏麵,亦攸關個人事業前途,因大而愈發不能倒,所以,即使葉丞是起身去了陽台接電話,也依然不難讓人猜到,在趙明義那將近一個小時的通話時長裏,大部分內容都應該已經與研發本身無關。
既臨近尾聲,所有人都默認LUR項目失利已成定局,這個時候再討論研發本身已經不再具有什麼意義。能用以挽回的,無非是通過其他人為方式修改評審結果,鍾酉酉無比鮮明地意識到這一點,源自於高旭光竟也向葉丞打了電話,這個一直以來耿介到腦子可能真的被福爾馬林泡過的人,在別扭地為研發失敗而向葉丞致歉之後,居然也支支吾吾地開始勸說,事急從權,讓葉丞不妨考慮“采取更加靈活變通的手段,暫時渡過難關”。
如若一件事被絕大部分人認為是利大於弊,那麼,少數服從多數或許是對的。
一旦想到這些,鍾酉酉的一些話就更難說出口。
僅憑個人意願,就開口要求他人以可能付出巨大代價的前提而做出某種抉擇,這種行為本身就是一種無理的任性與蠻橫。更何況,當前鍾酉酉的研發進度仍不明朗,還殘留有關鍵底層邏輯停滯不前,她在申請來園區的前一晚曾經向葉丞說起的,將嚐試以控製算法部分的研發進展頂替已經無望的核心零部件研發,從而通過中期審核答辯,這種在眾人眼中無異於天方夜譚一般的想法,此時此刻,也的確如眾人料想的那般還不能實現。
進無可進的境地下,似乎就隻剩下了退。
這些天鍾酉酉極力壓抑的焦灼心態,終於因時間的足夠迫近,以及葉丞的頻繁接聽電話而被挑動。等到葉丞再次掛斷電話從陽台回來,看到的就是鍾酉酉暫停手中工作,一副因內心激烈衝突而困擾糾結的模樣。
他頓了一下,在離得近些的地方坐下來,一時沒有做聲。過了一會兒,鍾酉酉眼神才緩慢聚焦到他身上,眉心卻依然皺著。
葉丞低聲道:“有話想對我說?”
他的眼神很穩,一如往常。情緒還是很克製,可以給以一種安定的力量。鍾酉酉望過去半晌,終於出聲:“你會不會……”
——會不會就此接受他們的建議,選擇那一條未必完全正確,卻可能十分明智的路?
——繼而,重蹈三年前的覆轍?
鍾酉酉最後還是難以將這些話完整問出口。
她已經不再是三年前那個涉世未深,秉持熱血的青少年,也幾乎可以完全確認,自己已經沒有了當年那份毅然決然同人決裂的勇氣。
鍾酉酉脊背僵硬,最終沉入無聲。葉丞始終看著她,像是有話要說,手機卻再次響起來,這次是虞鬆石的電話。
葉丞這次沒有起身離開。坐在鍾酉酉身邊,直接按了接聽。
雖然沒有開免提,可聲音在夜色中很清晰。兩人在討論後天的評審安排,依照一般流程,從專家庫中隨機抽取評審專家到最後彙報評審完畢,往往一天之內即可完成。然而也並非沒有發生過意外,比如上一次LUR項目的彙報審核,就曾因專家庫係統在抽取後出現變故,導致最後的評審會一直延到了次日上午才進行。
虞鬆石簡單講了兩句,又問葉丞此刻在哪裏。
葉丞答在園區。
這個回答讓虞鬆石有些意外,卻並沒有多問,隻說:“什麼時候回來?到時候來我家裏一趟。”
葉丞應了一聲。
掛斷電話後,兩人一時都沒有做聲。
鍾酉酉的臉色較剛才更白上一層。她的眼神很亮,直直看向葉丞,分明是有話想說,卻半晌都嘴唇緊抿,不見做聲。
到最後,還是葉丞伸手,輕輕撫了撫她的發頂。
那本是重逢以來,兩人不止一次有過的動作,帶有明顯安撫意味。可這一次又似乎與往常不甚相同。
他的手指像是浸潤春水,自鬢角流連而下,又輕輕掠過她的眼睛。與此同時身體微微前傾,最終停頓時,兩人幾近呼吸相聞。讓鍾酉酉恍惚記起前一晚時候,仿佛也是這樣,他彎身過來,額頭貼近額頭,再親昵不過的距離。
鍾酉酉像是被他籠住的姿態。聽到他低低開口:“別擔心。”
“研發的事,按部就班就好。”他的話儼然一種保證的語氣,“至於其他,無論如何,那些事我不會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