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2 / 3)

甚至還不止於此。

在短短半小時之內,薑敏的言論便被迅速發酵。而最先為其大力聲援的一批人中,有諸多在其行業內已然聲名遠播的領軍人物赫然在列。如果被有心人看到,一定可以辨別得出,那些人無一例外都擁有輔江大學少年班的經曆,是曾經被薑敏不計心血與回報,親手帶過的學生。

薑敏在傾盡自己的能量,想要為鍾酉酉洗清過往所有的冤名。

鍾酉酉已然不能自控。拿過手機的動作微微顫抖,同時因眼前模糊而顯得笨拙。葉丞會意,隨即用自己的手機向薑敏撥打過去,不多時,便聽到電話裏薑敏的聲音,依舊溫柔,喚了一聲“葉丞”。

“是我,薑老師。”葉丞輕聲道,“深夜本來不便打攪,但酉酉看到了您剛才在網上發表的言論,很希望可以跟您通個電話。”

“沒有打攪,我也還不困。”薑敏靜了一下,依舊是溫言軟語的聲調,“這麼快就看到了嗎?我之前沒接觸過這些,還是請教了兩位以前教過的學生,在他們的幫忙下才整理好發出去的。他們都是專業人士,我也有仔細審查過措辭,應該不會存在疏漏的地方。你是也來這邊了嗎,葉丞?酉酉有沒有跟你待在一起呢?我怎麼沒聽見她的聲音……”

她的聲音忽然低弱下去,緊接著傳來摔落的聲響。住家阿姨的腳步聲與慌亂呼救聲很快響起,葉丞與鍾酉酉麵色一變,豁然起身。

兩人趕到醫院的時候,薑敏仍未脫離搶救狀態。

鍾酉酉遠遠便看到了急救室外椅子上的褚行昌。

他還穿著上午的衣服,有些衣冠歪斜,平日裏總是精心修飾的麵孔此時被一層淺青色的胡茬所覆蓋,像是一天之內老去十歲。循著腳步聲朝鍾酉酉看過去的時候,被葉丞眼神冷淡地擋住了大半視線。

這對上午還在辦公室中激烈對峙的師徒,如今隻餘下彼此靜默。褚行昌麵色不善,卻終究隻半抬了一下眼皮,就將目光收了回去。

等待的過程冰冷而又漫長。

走廊中隱有冬夜的寒意,鍾酉酉被葉丞的外套所包裹,隻露出鼻翼之上的一雙眼睛。有醫護人員路過,不免因葉丞那張極出眾的臉而吸引,待看過去第二眼,才會察覺他懷中正攏著一個女孩子,被以下巴抵在發頂,包裹得密不透風。那原本是極親密的舉動,卻因發生在人間情感最為劇痛的急救室外,而顯得合乎尋常。鍾酉酉對這些全無所覺,焦灼已經占據她的全副心神,讓她難以放鬆,隻因有葉丞在旁一直不斷地低哄,才終於在將近天亮的時候勉強合眼,卻在不久之後恍惚聽見醫生的聲響,待反應過來那是什麼信號時,便陡然轉醒。

不遠之外,醫生站在褚行昌麵前,正低聲交代注意事項,有話語斷斷續續傳入耳中:“……突發性全身性擴散,患者還昏迷未醒,預計很難扛過這兩天,要隨時做好心理準備。”

短短幾句話,令人如墜冰窟。

接下來的幾天,薑敏始終未有醒轉。

新年假期已過,鍾酉酉專程請了年假陪床。葉丞也暫時未回晏江。除去每天短暫回酒店換洗衣物外,絕大多數時間鍾酉酉都守在病床旁不肯離開。褚行昌不時會進入病房察看情況,又每每在薑敏的床頭換上一捧新鮮花束,期間不曾給過鍾酉酉一個正眼,更毫無言語交流,卻也與此同時,並未因薑敏的陪護權而與鍾酉酉發生過爭執。

——就在薑敏網絡實名揭發的次日上午,輔江大學對外發布一則公告,聲明已對涉事教授褚行昌作停職處理,並成立專項調查組,就其學術不端行為予以嚴肅核實。配合校方調查不得不花去大量時間,這或許構成褚行昌未能全程陪護的原因之一,畢竟單是鍾酉酉就曾兩次目睹他接聽到校方電話,繼而每次一去便是大半天。

薑敏醒轉是在一天將近黃昏時分,褚行昌因學校受召未歸,而鍾酉酉又恰在返回酒店的短暫空當裏。

她離去僅不足一個小時,回來便聽說薑敏醒來的消息。卻不及振奮,便明顯感受到醫護人員並不樂觀的態度,並且欲言又止。鍾酉酉刻意忽略那隱含的悲觀暗示,急匆匆奔往病房,本要直接推門進入,卻聽到裏麵傳來一點聲響,那是薑敏與葉丞對話的聲音。

“……我知道,因為三年多前的那件事,你很討厭褚行昌。”

葉丞回道:“不至於。”

薑敏笑了一下。

她的聲音帶著一股疲倦虛弱,卻同時依舊溫婉柔和:“你們呀,總因為我是病人身份,就覺得我知道的越少越好。可是從我自身來想,卻並不希望你們這樣。你明白的,葉丞,剛才我說的不是酉酉博士畢業的事。但如果你不想提,那我也就不再說起它。”

葉丞有片刻沉默。最後說:“您剛剛轉醒,需要多加休養,還是不要去想這些耗費心神的事。”

薑敏又笑了一下。

“沒有關係的。”她的語氣很平靜,“我很了解我現在的狀況。患病這麼久,能撐到現在,我已經很能看得開了。”

她頓了頓,又輕聲說:“我隻是還有些放心不下酉酉。”

“她很靈氣,也很驕傲。很久之前我就曾經想過,如果我有個小女兒,最好就長成這個樣子。這些年以來,我也一直把她當做是我的女兒一樣看待。”薑敏的語氣緩緩帶上回憶的意味,“當初,我聽說她決定師從褚行昌的時候,還跟其他老師講說,從今往後,照顧酉酉的就變成了我們夫妻雙人檔,卻最後沒想到,這些年她遭遇的最大挫折竟恰恰是來自褚行昌。”

她說到中途,靜默片刻。

“博士學位被取消,蒙受冤屈,又前途未卜,這些事,身為一個大人都會受不了,更何況當時她還隻是個小姑娘。可這三年,她一句委屈都沒有向我傾訴過。”

葉丞微有停頓,而後接道:“好在如今已經不同過往。”

“就在年前,她已經憑自己的能力在畢方取得足夠亮眼的成績,足以蓋過一切外界質疑。她的未來隻會更加燦爛鋒芒。”

“並且,學位問題也不會再影響到她的前景。您在網上發表的那篇言論,已經為她洗清過往所受的不公。”葉丞語氣端正道,“除去她本人外,我對此也十分感激。”

薑敏突然笑了。

“葉丞,”她的語氣忽然變得有點輕盈,“你有沒有發覺,一提起酉酉,你的話就突然變多了?”

房間中靜了一刻。

繼而聽到葉丞開口:“是。我喜歡她。”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一直珍視她,並永遠愛護她。”

鍾酉酉立在門外,陷入片刻的安寧之中。

黃昏的餘光遙遠地投射到窗邊,仿佛可以聽到耳邊的血管在汩汩作響。鍾酉酉甚至不曾察覺自己在屏息,直到遠處突然響起步履匆匆,褚行昌的身影正急忙趕來,兩人最終在門邊相遇。

褚行昌握住把手,將門板推開一條縫隙。兩道影子一並投入病房之中。不久,卻隻聽到薑敏喚起其中一人的名字:“酉酉,是你在外麵嗎?怎麼不進來?”

鍾酉酉看一眼麵色繃緊的褚行昌,轉身進入,合上房門。

病房之中,葉丞坐在床邊的椅子上,床頭插有褚行昌上午帶來的一束鮮花。薑敏的臉色在黃昏的光線下顯得分外消瘦黯淡,卻依舊是笑著,向她招了招手:“酉酉,到我這裏來。”

鍾酉酉的眼圈倏然紅了。

這幾日她曾在背地無人處飲泣數次,卻從未像此刻如此鮮明地感受到薑敏的生命所剩無多。她幾乎腳步踉蹌撲到近前,眼淚隨之大顆大顆落下,薑敏微微一怔,隨即輕輕一刮她的鼻尖,笑說:“是因為我而傷心嗎,酉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