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都安靜下來時,依舊有一雙手,掌心溫暖,指尖微涼,溫柔地執緊我,不肯鬆開。
偶爾倦睜睡眼,便見蕭寶溶倚著床圍坐著,背著光的麵龐清雅溫潤,眸光靜若秋潭。忽見我睜眼,立刻柔軟一笑,哄著我般低低道:“阿墨睡罷,睡罷,三哥在這裏呢!”
竟似又回到了多年前的惠王府,我們是如此地親密無間。
有淚欲湧,並且眼角真的濕了。
微涼的手指滑過肌膚,將帶走眼角溫度的液體拭去。
這一晚,我不曉得他是什麼時候走的,但我們的相處,和我的睡眠一樣,安靜而寧和。
可我當時再也猜不出,那其實已是我們最後一次好好相處,好好說話。
是年初冬,算來我已有四月身孕,但身體的虛弱,居然日甚一日。此時連我也對府中的大夫醫術起了疑心,遂悄悄換了太醫院兩名可靠太醫來診治。
但這太醫同樣讓人失望。
“公主體質虛寒,胎兒血氣不足,險!險啊!”
這話我已聽得膩了,怒道:“本公主吃那驅寒固本的藥都快三個月了,怎生麼還說體質虛寒?”
太醫看過我前幾個月用的方子,擦汗不能答;而大夫也隻敢低聲咕噥:“小人絕對不曾用錯藥,按理早該母子強健才對……可能公主太過憂心國事,才致遲遲未複吧?”
我不耐煩地揮手令他們退下,已是萬分無奈。
國事雖煩心,但我並非不知保養,大多朝政之事都已交了秦易川和崔裕之之子崔緒、以及蕭家幾個族兄弟辦理,隻在屋中專心養胎,飲食用藥已極注意,再不知為何總是說我體質虛寒,血虛氣弱。
更糟糕的是,不知是不是因為身處孕期,病勢又重,我常常神思恍惚,性情暴躁,甚至會沒來由地大發脾氣。
明知這是身處高位者的大忌,卻是無可奈何;這事自然瞞不過蕭寶溶,他也幾次遣內侍了帶太醫前來探望。
此時蕭寶溶納了我的建議,虛懸後位,卻立了好幾名妃嬪,並封原來的正室惠王妃寧氏為貴妃,令其假作有孕。我因此更不想讓人知曉我懷了龍嗣之事,白白招惹是非,故而也不教不熟悉的太醫診治,隻將蕭寶溶送來的補品留下,繼續小心調理。
這日正覺小腹墜疼得難受時,兵部有官員忽傳來緊急密報,說蕭寶溶正在調兵,預備捉拿我其中兩位堂兄景陽侯蕭構和餘英侯蕭枘。我這一驚非同小可,即刻令人通知蕭構和蕭枘前來公主府暫避,心下卻是萬分不解。
蕭寶溶雖對我翼護著故梁勢力十分不滿,甚至從未放棄過收複皇權;但他到底還是極疼惜我,隻擔心引我著惱會動了胎氣,加重病情,即便對我和拓跋頊的定東相會以及後來的私相往來很是不悅,也壓抑著不曾發作,連帶著朝堂之事都退避三舍,隻要發現是我的主意,極少駁回,再不曾有過如暗害宋琛這類的事來。
而蕭構和蕭枘等人作為不折不扣的梁蕭後人,是蕭寶溶不想留下的人,卻是我目前最有力最可靠的臂膀。若不是蕭氏幾個族兄弟無可選擇地站到了我這邊,我在朝中的力量,根本不足以和蕭寶溶的君權相抗衡。
我不明白,蕭寶溶為什麼會選在這時候來除掉蕭構蕭枘?難道他改變了主意,想趁我身體病弱無法招架時鏟除我身邊的勢力?
“怎麼回事?”
蕭構、蕭枘兄弟狼狽奔到書房見我時,我已忍不住高聲喝問。
二人一臉倉皇,忙亂答道:“我等也不清楚,如果不是公主及時令人通傳,隻怕早已身陷囹圄!現在也隻我們兩個逃出,隻怕家人部屬……已難逃牢獄之災!”
話未了,那廂已有人來稟道:“公主,唐寂唐將軍率數百禁衛軍在公主府門外求見,說要捉拿叛賊蕭構、蕭枘!”
我驚震地立起時,小腹猛地一陣絞痛,隻覺身下有溫熱的液體瀝瀝而出,頓時一陣頭暈目眩,昏黑得差點一頭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