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塞雁飛,天涯人未還(二)(2 / 2)

用的又是那柄曾在秦府和司徒淩對峙過的無鋒寶劍。

他的人就和那柄無鋒寶劍一樣,看似沉靜安然,樸素無華,一旦舞動,立時身姿清健,如朔漠橫雕,矯捷高遠,如九皋鳴鶴。一行一止,風標秀舉,超邁瀟灑,如長空皓月,於無聲無息透出萬丈光華,壓倒那一樹寒冬紅梅。

我始則動容,隨即動心,指掌輕輕觸於劍柄時,心中腦中,忽然間一片空靈。

幾乎不假思索,我躍身而起,出劍,迅捷舞入他的那片劍光中。

無須猶豫,無須遲疑,我仿佛生來便知道了他的劍勢會從何處來,往哪裏走,也知道我該順應著他的劍勢從何處行,往哪裏去。

承影劍光華淡淡,孤影淺淺,卻天衣無縫地融到了那片劍光中。

疏枝橫玉瘦,冰蕊點點寒。無聲風潛處,誰聞暗香來?

疏影,暗香!

我果然是早已懂得暗香劍法,甚至無需他提醒,便曉得該如何和他配合。

他隨意換招,我亦能隨心而動,竟如橫斜疏影間穩立枝頭的數朵寒梅,自然而然地便順了他的招式而去,在雙劍輕鳴中長吟相和。

雙目對視,則心意相通,劍意亦相通!

縱橫拔闔,汪洋肆恣,倜儻自若,天地任我行,何等逍遙!

舞罷,兩人身形凝定,素衣尚在風中飄動,朱砂梅的花瓣如一枚枚小小的紅蝴蝶,翩翩在冷風中飛舞,然後飄落。

地上,落紅無數。

他久久凝視我,我亦靜靜地看向他。

舞劍時的酣暢盡意漸漸消逝,原來壓在心頭的沉痛令人更加難受,恨不得即刻撲到他的懷裏痛快淋漓地大哭一場。

但失態的前一刻,我已低下頭,拉過在相思的手,輕輕道:“相思,外麵冷,還是回屋子裏去吧!”

相思一直在旁拍手叫好,此時聞得我說,立刻乖巧地應了,牽了我回屋。

她甚至還很懂事地回頭向她的父親喊道:“父王,快回屋裏吧,娘親的手好冷好冷!——不是說,練劍後會很暖和嗎?為什麼娘親舞劍後手更冷了?”

淳於望一句話也沒有說,默默跟在我身後進了屋,然後把我領到火盆邊坐了,緊緊把我擁在懷裏。

這一回,終於沒甩掉相思,她很討巧地把小小的身子窩在我們中間,很是得意地靠在我身上,舒適地歎了口氣。

許久,淳於望道:“我在你腰間看到了裝著解憂花的錦袋,我記得那是我讓司徒永轉交給你服用的。我不明白為什麼你會忘了該記得的,卻記起了該忘的。但解憂花明顯有讓人恢複記憶的功效,你可以試試。”

我笑了笑,“司徒永到臨死時才把花給了我,因為他知道我不能服。不過聞得久了,覺得這花味兒挺好的,所以一直留著了。”

淳於望歎道:“司徒淩到底沒放過他。”

“他的權勢太大,司徒永也不會放過他。走到那個位置,命中注定其中必有一個人逃不過劫殺。”

“你呢?”

“我?”

“你和司徒永走得太近,秦家兵權握得太緊……而你根本不甘心做他的皇後。”他將手指穿過我的發,“否則,你也不會出現在這裏了,對不對?”

他的心思極靈敏,既知我已是大芮皇後,自是猜到我突然出現在這裏極不尋常。

我默默靠在他肩上,輕聲道:“阿望,我想念你和相思了。就這樣。”

“就這樣嗎?我們就這樣……一家三口相偎著過下去,可以嗎?”

我抱住蜷於我懷裏的相思,倚著他的胸膛,閉了眼睛感受這一刻的寧謐安樂,不去回答或思索他的話。

天黑得很快,快得讓我有些措手不及。

可惜我們永遠沒有顛倒乾坤的力量,無法挽回流逝的時光和消失的快樂。

我望一眼西邊山頭漸漸淡去的日光,黯然歎息。

淳於望正用紅泥小火爐泡著茶,以江南名士特有的細致和優雅。

他道:“過來嚐嚐吧,引的是那邊的山泉,以往你最愛喝的。”

我走過去,端過小小的瓷盅,卻沒有立刻喝,隻摩挲著瓷盅上精致的梅花紋路歎道:“阿望,我也希望我能自私些,拋開那什麼家國,什麼道義,安安樂樂過我自己的小日子。可我偏偏放不下,偏偏認為有些人的生命比我自己的生命還重要。如果犧牲他們苟且偷生,其實生不如死。”

我笑著望向他,“我曾以為你並不懂我,現在我才明白,也許最懂我的就是你。想來你不會讓我把痛苦和遺憾帶到墳墓裏。”

他臉色蒼白,眉宇間已見慘痛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