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從機場回來,半夜無事,想去買幾張碟片。梅雨季節,小雨剛過,空氣甜膩,我打開了車窗和天窗,慢悠悠地開車。路上不堵,我上了A8高速。多少年來,我們都已經習慣把滬杭高速說成A8,把滬青平高速說成A9,把外環線說成A20了。曾經有一天,它們突然都變成了滬昆高速G60、滬渝高速G50和G1501。我開了兩年都沒能緩過來。
上了滬閔高架,沒開幾公裏,因為過了半夜12點要封路維修而被趕了下來。在地上開著磨蹭到了延安路高架,心血來潮,說去亞洲第一彎看看。瀕臨外灘,打開了手機的拍照功能,沿著原來的路線行駛,結果一頭紮到一個隧道裏了。回想了下以前的新聞才想起來,亞洲第一彎已經沒了。不知為何,想起我以前的小學也沒了,不禁悵然。一個朋友說,上海人不配有鄉愁。可能中國人都不配有鄉愁,為活得更好離開故鄉,仿佛隻有離開故鄉才能活得更好。沒成功永遠漂泊,成功了在別處紮根。有雅致的故鄉都沒了,沒雅致的不願回故鄉。那些在大城市出生的人可能幸運些,因為故鄉不在千裏之外,但你在這個城市裏成長的痕跡都沒了。經常有朋友坐在車上說,哎哎哎,我以前小學在這,我扭頭一看,××豪庭。對於這些人,我隻能安慰他們說,我聽說過一個故事,有個外國人在上海上班,人家問他,你什麼國家來的?那哥們憂傷地說,我的國家曾經叫南斯拉夫。相比起那哥們,至少這裏還叫上海,並沒有因為很多人下海了而改成了下海,這是我們的幸運。
從隧道裏上來,好在外灘還在。開過外灘三號,我今年才第一次去過那裏,因為要在那裏做一個采訪。再往前一些,上海都已經有了華爾道夫酒店了。看來隻要你富有,上海就能愉悅你。我穿過了淮海路,來到盧灣區。可是盧灣區已經沒有了。我雖然是一個鄉下人,但是對盧灣區還是有著深厚的感情,基本上進城來談事多半都會約在盧灣區。現如今,這裏是黃浦區了,想起自己快開到黃浦區的新天地,一時有些不習慣。該改革的永遠不改革,不該改革的一直在改革。開過黃浦區的淮海路,想取道華山路去徐家彙,結果開到一半,發現自古華山一條路,華山路如今還是在修路,繞道了以後直接去了古北。那裏有一些很晚打烊的碟店。
古北在上海算高檔的住宅區,很多老外生活在此,估計是因為古北離機場很近,一旦情況不好,他們能以最快的速度到機場。我在路邊停下,突然有個喝醉的年輕人大喊,誰讓你停在這裏,開好車就能亂停啊,滾,滾。我看那家碟店已經關了,便自動滾開,往前開過了仙霞路,看見了三個喝了些酒的姑娘,她們互相攙扶,踉蹌走著。我在前麵幾百米停下車來買碟,她們對著我的車大罵道,有錢人了不起啊,開好車了不起啊,你們沒一個好東西。
我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自己開的車,一輛幾十萬的常見黑色轎車,在這個滿眼名車的大都市裏,這車真有那麼好麼?可能因為我以前都是關窗開車,所以不曾聽見外麵人說話。不知他們為什麼哀愁,反正我若在這個城市裏艱難生存,也未必不需要發泄。還沒走幾步,一輛白色的敞篷蘭博基尼從邊上開過,駕駛座上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孩。我嚇得忙轉身看那三個姑娘,虧得其中一人在扶牆嘔吐,還有兩人在拍她後背,誰都沒有看見那輛車。
碟店前是一片綠化帶,我看見一個小夥子背著兩個大麻袋在撿礦泉水瓶。我走過時他正好轉過身來,戴著太陽帽和口罩,帽簷兒壓得很低。明顯他不想在白天出來,也不想讓人看見。我想他也許就是那些無數給家裏發短信說“我在上海,活得很好”中的一員。我移開視線,走進碟店,碟店裏的夥計說,帥哥,《建黨偉業》看過?
我說,在看。
2011年6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