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增加工作的進度,左小龍做了一個研究,他得知腋下和肛門的溫度規律,所以他經常口含五支,每個腋下各夾五支,肛門裏再插上五支,他稱這是把自己用到了極限。每次把溫度計從身體的各個位置拔出以後,他都仔細查看溫度和做工,確定無誤後用紙巾一抹,包裝起來,往全國各地發貨。
這份工作做三個月就可以買到一個引擎。
在雕塑園裏,左小龍找到大帥。左小龍說:大帥,我上次說,有件事情要找你。
大帥看守著雕塑園說:我忘記了。
左小龍說:你就打算一直在這裏看守雕塑園?
大帥說:我覺得挺好的,我沒覺得自己有什麼野心,非得幹出個什麼事業來,我每天什麼都不用幹,錢也不算少,我不想丟這個工作。
左小龍說:你不會丟這個工作,但是我們可以搞一個合唱團,這就是上次我要和你說的事,我們有地,你看,我們有地,我們弄一個合唱團,一個月後,有一個合唱比賽,我們去參加,肯定能贏。
大帥問:有什麼獎品?
左小龍道:你眼光看太近,有榮譽啊,還有一幫兄弟啊。
大帥又問道:要兄弟做什麼?
左小龍道:你想,我從小想做個指揮,合唱團指揮,現在有這個機會,我們有地方,我們有這麼大的地,可以訓練,還能發展,還有這麼多弟兄,平時做什麼都聽你的,我……我們就把這個雕塑園搞得像一個小的國家一樣,說不定還能搞出些個什麼產業來,我們就能賺到錢,當然,賺錢不賺錢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這不能隻有野雞野鴨啊,這裏有多麼好的土壤。
大帥疑惑道:那你自己弄就行了唄,我又不會唱歌。
左小龍說:一起弄麼,都是兄弟,一起來嘍。
大帥堅持疑惑:你為什麼死活要拉我一起弄呢?
左小龍想半天說:要不,你多孤獨啊。說罷自己一身雞皮疙瘩。左小龍死活要把大帥拉進來的原因是,他判斷,大帥是個安全的人,但為了他別說漏嘴,所以必須要把他綁在一起。
雕塑園正近黃昏,各種動物的鳴叫響成一片。左小龍說:我們先要十個人,就叫亭林鎮合唱團,用一個月的時間訓練起來,一定沒有問題。
大帥說:那人從哪裏來?
兩人在蛙叫蟲鳴中沉默了半天。
左小龍說:這樣,你看,用學生肯定會比較好一點,我們去找小學生,小學生的感染力比較強,小學生容易得獎。我們去小學門口,看看誰被人家欺負了,咱倆過去,伸張正義,把人趕跑,再要求他加入合唱團,有了組織,有了社團,就不會被人欺負了。
大帥說:可以,可以。
左小龍道:現在就走,抓緊時間,我開你的摩托車,你坐著。
左小龍重新跨上摩托,意氣風發,帶著大帥到了小學邊上。兩人守候半天,沒看見一個小學生。左小龍問:怎麼回事?是不是放學了?
大帥一琢磨,道:不對,今天是禮拜天。
左小龍道:上車,我們在鎮上溜達溜達,把目標放長遠一些,不一定非得小學生的。
兩人坐上摩托車,在鎮上穿梭。突然間,左小龍停車了。他把車熄火,道:聽。
大帥凝神傾聽。
風裏傳來歌聲:
綠草蒼蒼
白霧茫茫
有位佳人
在水一方
綠草萋萋
白霧迷離
有位佳人
依水而居
我願逆流而上
依偎在她身旁
無奈前有險灘
道路又遠又長
我願順流而下
找尋她的方向
卻見依稀仿佛
她在水的中央
左小龍說:你看,多好聽,唱的還是唐詩三百首。
這歌聲越來越近,一個姑娘開著小踏板路過兩人麵前。
左小龍說:你看,多美啊。
大帥定睛一看,說:這個女人我認識。
小的地方就是這樣,一個女人若是相貌出眾,在成熟之後肯定會聲名遠播,這個聲名還不需要新聞的炒作,隻靠人口傳播,很實打實。這個女孩可以促進當地青年荷爾蒙的分泌,讓他們的聊天話題有個落腳點,一直到她遠走高飛。真正的尤物總是屬於大城市的,屬於全人類的,屬於……反正不屬於你我的。
左小龍因為聽了大帥一句“這個女人我認識”,下意識地看了大帥的臉,錯過了定睛的機會。但是他還有機會,因為大帥的摩托車要比這姑娘的踏板車快一些,況且他得以聽了這麼多句,說明姑娘開得真的很慢,這樣一方麵得以巡展,一方麵也可以保持芳容。左小龍開著大帥的摩托車跟隨了上去,鎮定地超過了小踏板,看了一眼。姑娘很享受這一眼。左小龍通過這一眼也想起了她是誰,早在兩年前的大禮堂,左小龍就很喜歡她,她就是黃瑩。
每個男的在歲月裏都存在對兩個女人的幻想,一個清純,一個風騷。當然,這得是兩個女人,而不是一個女人的結合,雖然有人的確能把這兩者結合得很好,但關鍵是,她還是一個人,而男人總是希望什麼都有兩個。黃瑩是這樣的一個姑娘。在普通人眼裏,她一看就是個風騷的人,而事實上,她的確就是個風騷的人。風騷的人會讓全世界所有剛和她聊過一句的人都覺得有戲,並想入非非。
黃瑩是這裏的交際花,在每個需要交際的場合裏都會有她的出現。這個鎮上,每到冬天都會有一個新年的歌舞大會,文藝是這個鎮子的特色,因為這個鎮子早先有一個聲名遠播的文藝項目——黃花村農民戲。這是一個昆劇的變種,最早起源於一九五五年,當地負責豐富群眾文化生活的村姑黃小花學習了昆劇以後,將昆劇教授給當地的其他村姑。但因為黃小花天資愚笨,能力低下,音樂細胞欠缺,所以在傳播的過程中產生了走樣……不過話說回來,基本上新生藝術都是學習和傳播過程走樣的產物。村姑們都學習得很認真,並且在當年的文藝彙演中表演了一出從來沒人見識過的……東西,這個山寨版戲劇倒是很貼合勞動人民的文藝現狀——他們得到的永遠都是走樣的文藝,從那以後,這個戲曲形式馬上開始流傳一方,到後來,它被稱為黃花戲,一度和黃梅戲齊名,被稱為“雙黃”,而這個村也被改名為黃花村。
這個鎮子的曆代領導都很喜歡“文藝”這個招牌,經常舉辦各種與文藝相關的比賽,並想出“文藝搭台,經濟唱戲”這樣的全國所有破地方都喜歡的惡俗口號。“文藝搭台,經濟唱戲”怎麼可能呢,這世界上隻有“文藝坍台,經濟唱戲”。一切都是為了附庸風雅,因為我們有太多沒有特色的城鎮,所以有人會絞盡腦汁給自己賦予一些特色,比如我們這裏的農民會作畫,我們這裏的豆腐特別臭,我們這裏的姑娘隨便睡,我們這裏的企業不交稅,等等等等。這些東西可能就是狗屎,但如果是當地特有的狗屎,那這就是好東西。文藝在亭林鎮就是這樣的一個狗屎。
黃瑩在每年的新春文藝晚會上都會出現,唱歌跳舞,深得百姓的厚愛,關鍵是,她沒有加入當地的文化部門,所以,還不用給她錢。她也深得領導的厚愛,很少有人可以兼得民間和官方的寵愛。她隻是喜歡唱歌跳舞,而且就是喜歡展露自己的身材,所以這裏的人都認為她很騷。她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沒有人考證過。追求黃瑩也是一件非常矛盾的事情,一方麵所有的男的都會眼紅,一方麵他們又會假裝勸你,上這樣的女人,一定要戴上避孕套。但是如果上天給他們一個上黃瑩的機會,條件有兩個,一個就是不戴避孕套,一個就是自己家裏的老娘會折壽一歲,大部分男人還是會前赴後繼的。這真是件悲傷的事情,而且這個鎮的環境汙染越來越重,老人的壽命越來越短,折壽一歲在人生特定的長河裏雖然不算什麼,但在人生特定的場合裏,很可能上完回來老娘已經死了。
左小龍一直很喜歡黃瑩,但這樣的喜歡是一種沒有預感到交集的喜歡,所以不曾放在心上。今天這樣的場合遇見她,左小龍突然冒出一個想法,他對大帥說:大帥,你覺得黃瑩怎麼樣?
大帥道:上這樣的女人,一定要戴上避孕套。
左小龍說:我不是說這個,你覺得,我們把她拉到合唱團裏,怎麼樣?
大帥道:不是說用小學生麼?這樣一個女的在,會不會大家芳心大亂,隊伍渙散?電視劇裏都是這樣的。
左小龍說:不不,我們正好缺一個音部,沒有這個音部,合唱團肯定不行,黃瑩做這個音部,正合適。沒錯的。
大帥一時說不出話來,突然顯得有點不好意思。半天,大帥說:小龍,你這話說的,一時太直接了,我承認,我們缺少一個陰部,但是,黃瑩會不會心甘情願呢?
左小龍道:你去說說。
大帥問:我怎麼說,你怎麼不去說?
左小龍道:我是團長,你是副團長,這就像導演和副導演的關係一樣,演員的海選都是由副導演負責的。你去。
大帥問:那我怎麼說?
左小龍說:你直接說,你就上去,對她說,我們要做個合唱團,但我們缺少一個音部,你技術很好,所以你一個人就行。
大帥還沒聽完就躲很遠,說:我不去,送死我不去。
左小龍搖搖頭,說:你看你,關鍵的時候,你總是不行。我來。
左小龍擰了一下油門,突然意識到自己胯下的並不是那部爆缸的西風摩托,而是一部國產摩托,頓時信心回縮,他覺得還是等自己的摩托車修好以後再去和黃瑩說更加靠譜。他刹車轉身對大帥說:這樣吧,大帥,看緣分,一切都看緣分,如果我能和黃瑩再碰到,我就去找她。
黃瑩開著踏板唱著歌離他們遠去。
左小龍對大帥說:吃飯去。
兩人開車穿過最熱鬧的地方,景物逐公裏地荒涼敗落,這個地方所有的農民住房都被外來打工者租下,一間屋子一百元,一幢房子一年就能有額外的一萬塊收入。這樣一來,當地人無法就業的怨恨漸漸平息,因為他們得了利益,雖然這需要和幾十個不認識的人住在一個屋子裏,而主人自己和他所有的東西隻能擠在一個房間裏。一開始這裏“經濟唱戲”的時候,大家都很高興,覺得自己可以有一份體麵的工作,但是因為唱戲沒唱好,所以招商來的全都是一些被其他地方所摒棄的重汙染化工企業,但當地人轉念一想,算了,汙染嚴重點就嚴重點,體麵的工作是沒有了,但是人家吸毒還得花錢,咱們這裏免費就能吸毒。雖然我們的家園被汙染了,但汙染的是我們的河流和空氣麼,河流最終會流到別處去,空氣也會被太平洋的風吹走,但錢留住了。
開滿了化工企業後,這裏的環境果然出現了問題,河流雖然流走了,但物種都變異了。人們驚奇地發現,這裏的小龍蝦長到了普通小龍蝦的三倍大,人們非常惶恐,但勞動人民的智慧很快被發揮了,他娘的這不就是澳洲大龍蝦麼?後來經過當地見過世麵的村民反映,這個要冒充澳洲大龍蝦還是難了一點,估計要再被汙染五年才行,但是不要緊,澳洲還有小青龍,我們就冒充澳洲小青龍拿去市場上賣。
但山寨的道路是任重道遠的,很快,人們發現澳洲小青龍是青色的,但亭林變異龍是紅色的,無奈,抓到這種龍蝦的人們一致對外宣稱,這是幾內亞大蝦。選擇幾內亞的原因是捕蝦者要選擇一個國家,翻開資料,幾內亞因為起首字的筆畫最少而排在第一位。
當然,幾內亞大蝦是這幾天的事情,左小龍也是為數不多留在這裏的青年人。當地人的工作夢想還沒到一年,大量的外來打工者找到了這裏,他們比當地人更能吃苦,更能耐勞,更能吸毒,而且隻要求一半多的薪水,很快,當地人紛紛失業。
他們的憤怒還沒有來得及宣泄的時候,當地其他的產業崛起了,那就是服務外來務工人員的行業。麵對突然擁來的幾萬人口,當地的幾千人走了一大半以後,剩下的突然想到,我們可以賺外來務工人員的錢,老人可以把房子租出去,年輕人開始開各種店來滿足這些人的日常生活生理需要。就這樣,這個鎮子暫時和諧了下來。
左小龍和大帥開著摩托車經過了外來人口最多的一條馬路。這裏本身是國道,但是因為這裏工廠實在太多,一到下班的時候,人群就會擁滿整條公路,交警部門無奈隻能讓車輛在這個時間繞道而行,這裏就成了全國唯一一段成為步行街的國道。
左小龍和大帥開著摩托車在這步行街裏躲閃著人流。左小龍突然駛離了國道,開上了小路,大帥問道:你怎麼了?
左小龍道:執法。
大帥一時沒能聽明白,泥路上崎嶇顛簸,大帥又不願意摟緊左小龍,隻能緊緊抓住摩托車的座椅。
左小龍繞到了一個染料廠的後麵,把摩托車停好,下車對大帥說:你看,這個三層的小樓是他們的高層住的地方,他們汙染我的河,我要……
大帥問道:怎麼樣?
左小龍堅毅地看著小樓的玻璃,流露出視死如歸的眼神,道:我要打破他的窗。
說罷,左小龍撿起一塊石頭,往小樓的窗戶砸去,但因為射程比較遠,左小龍的拋物線也不夠合理,殺傷力一般,所以石頭碰到窗的時候已經綿軟無力,崩了一下以後掉落到了圍牆裏。
左小龍又撿起一塊各方麵條件符合的石頭,對大帥說:扔石頭很有講究,我其實很喜歡這個,剛才那個是失誤。你看,太大的扔不動,太小的扔不遠,片狀的石頭容易受到氣流的影響,三角的石頭硌手,容易歪,最合適的就是這樣的石頭,橢圓形,光滑,大小……
大帥接話道:這不就是鵝卵石麼?
左小龍沒往下說,操起一塊扔向玻璃。石頭還沒有接觸到目標,左小龍就開始發動摩托車,道:趕緊走,可以了。
話音剛落,玻璃稀裏嘩啦掉一地。
大帥連忙跳上摩托車,兩人在砂石路上卷起濃煙,轉過一個村莊,到了一個塑膠廠後麵。
這個塑膠廠的結構和剛才那個染料廠大同小異,大帥道:我來。說完從地上撿起石頭,左小龍忙握住他的胳膊,說:等等。
大帥說:成,那你來吧。
左小龍道:等等,你沒看見樓下有個人在掃地。等那掃地的走了再砸,要不然玻璃全插她腦袋上。
兩人等了五分鍾,那清潔工直接就坐在樓下台階上休息。
大帥問:怎麼辦?
話雖這樣問,但大帥已經做好了死等的準備,他覺得依照這樣一個人的脾氣,這石頭是一定要扔出去才算完。
左小龍道:吃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