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已離開(3 / 3)

遠方男孩在很遠的地方

帶著都市裏壓抑著的迷茫

輕聲耳語

我要逃開這個地方

懂嗎

不是安靜地離開

是在最後一刹那

跨上北上的列車

一路

不回頭望故鄉

因為一望

就要回鄉

回鄉便是對自己背叛的背叛

沒有行李隻有

一支斷了的煙

被西風叼著煙

飄在北國天空

我已經喪失了對小曼的詩好壞評價的能力,隻是拍案叫絕。如果在平日,她這首詩上來的第一句“遠方男孩在很遠的地方”會被我評為廢話,然而現在我認為這裏麵有深刻的含義,可謂玄機無窮,令人回味。

在我看來小曼的詩是極優秀的,沒有一點世俗名利。至少不會像瑩一樣,整天為出國而活著。

我立即給小曼寫了一封熱情的信盛讚她的詩。寫信時,猛男在我的耳邊數落瑩的種種不是,數落到江郎才盡的地步,從床底下摸出一瓶五十度以上的白酒要喝。他一擰開蓋,就滿屋子的酒味。猛男要我陪他一起喝,我說不了,我寫信時要保證絕對的清醒。

我寫了一半,猛男已經在角落裏開吐了。我忙過去扶他。他說你小子知不知道瑩要出國了。我故作鎮定哼了一聲,問猛男瑩這是去哪個非洲國家。猛男說是去愛爾蘭,那裏相對比較便宜一些,瑩的家裏已經為她籌了十幾萬。為什麼要出去?猛男說,你小子覺得你待在這裏前途無量啊,誰不想出去?你別在這裏給我假清高。我如果給你五十萬你出不出去,老實說!我本想堅決說不去,可我竟點了點頭。我覺得自己猥瑣,便要把問題推給猛男。我說,你家這麼有錢你怎麼不出去?

猛男失聲痛哭起來,說瑩今天約我就是問我借錢。借五萬,說等她回來以後會還。然後大罵我們愚昧,相處了這麼久,竟然看不出來其實老子家比你家好不了多少。什麼體驗艱苦,真有錢還去體驗個屁。

我愣著沒動。他醉了,我就無須掩飾自己的吃驚。同時,我確定他身上的名牌衣服真是地攤上買來的,窮還死要麵子。

下半封信我的語氣開始悲憤起來,把我這個虛榮的室友全麵剖析給小曼看,以增加小曼的寫作素材。

沒有想到的事情是,瑩竟然約我見麵。她說她的簽證已經批下來了,下個月就走,還說對不起我。

我本該盡量高尚地說“你在外邊小心一點”諸如此類的話。而我竟然脫口而出:“借給我一千塊錢。”

瑩第二天就給了我錢。我說對不住,讓你在愛爾蘭少待一個禮拜。

我生平第一次拿到這麼多錢,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花。然而有一個信念日益加固,便是離開這裏。我選擇去北京找小曼,或許她能指導我步入文壇。第二天我收到小曼的信,說她剛從沈陽回來。

我沒有回信,開始收拾東西。猛男一時變得有點寡言癡呆。此時離瑩要飛走的時間還差十天。瑩這幾天在校園裏十分快樂,因為她就要實現自己的夢想,而且又用一千塊錢了斷了她的愧疚。

幾天後,我準備完畢。校方沒有一點察覺,我給父母寄了兩百塊錢,以了斷我對他們的愧疚。

我又花了兩百元給自己買了一套體麵的衣服。我偷偷跑出校園時,竟油然而生一絲留戀。瑩和我都將離開這裏。

在火車上,我當初的豪氣已經消退,開始為各種現實問題困惑,比如錢用光了怎麼辦。但我相信,小曼這個十七歲已經在外麵租房子獨居的女孩會有辦法。但對我的父母如何交待,這還是個問題。等我安穩下來再說。

火車已經過了江南,窗外有了黃土地的味道。南方北方的交接原來不過是幾百米內的事情。

北京的街道對我而言,完全陌生。我在火車站裏過了一夜。這一夜使我覺得自己的前途更加渺茫。我開始想自己為什麼要出來,可能是被小曼的遊曆所吸引,或者是讓瑩刺激的。我甚至懷念在校園裏還可以踢踢球。我和瑩的區別在於,瑩堅定自己的夢想,所以她實現時會有一種真正的快樂,而我並不堅定,很大程度上我隻是想離開一會兒,給平淡的日子加點味道,再回來過平淡的日子。

我醒來時天已蒙蒙亮。第一反應是怎麼會在北京。

然後,我翻個身,腰酸背痛,太陽穴脹得厲害。

地上有一張報紙,麵對我的那一版正好是介紹天才女詩人小曼的。我想我就要見到這個大詩人了,不由激動。拾起報紙,我眼前一黑:

少年詩人小曼,初中畢業後就讀於南寧市第三中學……小曼的詩因為常有一種少年的反叛而擁有了廣大的少年讀者,詩集的熱銷……小曼會在今年八月份飛往美國繼續學業……

看來我已經沒有必要見北京的小曼了,當務之急是怎麼回去。我在火車站買了一本北京旅遊的冊子,突然看到了裏麵幾個旅行社對呼和浩特、哈爾濱、西寧、海口的介紹,和小曼——不,我的筆友第二封信裏寫的一模一樣。

回到上海,身心像經曆了一場大浩劫。瑩是執著的,雖然她在我看來俗不可耐要出國;我卻將繼續庸碌無為混日子。回到寢室,猛男在床上不起身問我去哪裏玩了,而我要考慮的卻是如何向校方解釋我這三天的去向,以免受處分。

同時,瑩應該在兩萬英尺的高空俯視我們,而門衛室裏正躺著我給北京小曼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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