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永誠對於自己的身份不承認也不否認。他不輕不重地在時歡腰上掐了一把,親昵地嗬斥道:“老實點兒,小心摔了!”然後一邊大步踏下台階,一邊衝那幾個人道,“哪位兄弟幫忙開下車門,門口那台淩誌就是。時歡腳扭了,我送她去醫院!”臨了還不忘叫上那隻惹禍的狗,“小Q,跟上。”
離派出所不遠正好有家醫院。
時歡上車之後受傷的腳踝開始後反勁兒,短短十多分鍾的路程已經讓她疼得滿頭大汗。而那隻罪魁禍首的狗,竟然窩在車座裏已經睡成了死狗。這讓她心裏的仇恨值不自覺地又提高了一個級別。
骨科門診這會兒沒什麼人。值晚班的是個頗有些年齡的男性老大夫。他見時歡疼得厲害,急忙先給她粗略檢查一遍,然後飛快地開好單子讓她去拍X線片。
片子很快便出來了,和時歡預想中的一樣,沒有骨折也沒有骨裂,隻是錯位。
老大夫用的傳統正骨手法,不打麻藥不開刀。他一邊和時歡說話,一邊用兩隻手在她腳踝上又捏又按。然後,趁她不注意時突然出手。
“啊!”一聲殺豬般的號叫脫口而出,響徹室內外,隨即又歸於平靜。
喬永誠按照大夫的吩咐,一直坐在時歡背後扶著她的肩膀。此刻感覺到手下的身體在不停顫抖,他幹脆直接將她的上半身都摟抱在懷裏,然後騰出一隻手給她擦著額頭上的汗,輕聲細語地安慰:“沒事了沒事了,疼過這一下就好了。”
時歡也知道複位那一瞬間最疼,挺過去就是柳暗花明。可畢竟骨筋是她的,要不喊疼那肯定是痛覺神經有問題。
她喘了老半天,終於緩過氣來,眼淚汪汪地和大夫道謝,嘶啞的嗓音還帶著疼痛的餘韻。
老大夫笑得一臉和氣,衝她擺擺手:“沒事了。消腫之前不要承重,我再給你開點兒外敷的藥。回家之後早晚冷敷。”他衝喬永誠一揚下巴,“扶你女朋友下來吧。開的藥記著今晚就用,按說明用就行。”說完轉身出去開藥去了。
時歡總覺得這話不太對勁兒。她眨了眨眼,腦袋裏的彎剛轉過一半,忽然感覺腳背上一陣癢。
剛剛還在身後的喬永誠不知道何時繞到了前麵,而且一隻手攥著她的小腿,另一隻手自她的腳背開始,正一寸寸向上輕輕撫摸著。粗糙的指腹每經過一處,便留下一陣火燒的熱度。
時歡大腦一片空白,愣愣地看著他,突然不知該如何反應。直到喬永誠若無其事地放手,她才緩緩道:“你……”
不料時歡剛張嘴,就被截斷了話頭。
“你別想太多。”喬永誠嘴角一勾,笑得一派正人君子,“我隻是想確定一下你的情況,別誤會。”
時歡一口氣哽在喉頭,憤憤地閉嘴。她能說什麼?!她還能再說什麼!
她喘著粗氣,別過頭不再看他,小心翼翼地穿好鞋襪,剛試探著準備下床,便被床邊的人一把扶住。
喬永誠的動作十分富有技巧,既不會用力太過勒得人不舒服,又剛好讓時歡能借著他的力道保持平衡,不會給受傷的那隻腳造成任何負擔。
走出診療室的時候,他低聲在她耳邊說了一句:“放心,今天的事,我會對你負責的。”
時歡小心肝兒一顫,決定對這句很有歧義的話選擇性失聰。她算看透了,這棵蔥嘴賤心更賤,人品無下限。除非哪天自己對社會絕望活膩了,否則以後能少和他說話就盡量少說。說多了容易早死。
老大夫已經開好了外用的藥。
時歡腿腳不方便,喬永誠便將她扶到大廳候診區,又找張空椅子安置好了,這才去劃價取藥。
藥局窗口前人倒是不少。喬永誠排了足足有五六分鍾,才把藥拿到手。
他往邊上側開一步給後麵的人讓出位置,拿著藥盒正和手裏的單子比對,突然隱約聽見一陣音樂鈴聲。
歡快又陌生的音樂,他從來沒聽過。
喬永誠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是時歡的手機響了。從剛才進醫院開始,她的包一直被他背在身上。
鈴聲在這個時候不再響了。
喬永誠蹙眉沉吟兩秒,往候診區那邊看了一眼,一邊離開窗口,一邊打開了時歡的小挎包。
手機被他拿出來那刻又叫喚了起來。閃亮亮的屏幕上,“季建東來電”五個大字刺得喬永誠狗眼生疼。
果然不出他所料啊,這是下班了準備你儂我儂!
他冷哼一聲,摁下了接聽鍵,卻沒有立刻發出聲音。
那邊的人“喂”了一聲,問道:“小歡,我已經到了,你是不是路上堵車了?”
小歡?!喬永誠聽見這兩個字,眼皮一陣狂跳。這才相處幾天,就叫上昵稱了?!簡直該抽!
“小歡?”季建東沒有得到回應,似乎有些焦急,“小歡,你能聽見我說話嗎?”
“她聽不見你說話。”喬永誠慢悠悠地開了口,發出的每個字都帶著冷氣。
聽筒裏明顯有一瞬間的寂靜。
季建東沉了聲音,語氣卻還禮貌:“請問這是時歡的電話嗎?”
“是。”
“我是時歡的朋友,麻煩讓她接下電話。”
“嗬……”喬永誠低笑出聲,帶了幾分輕蔑,“抱歉,她現在恐怕不方便接你電話。”
季建東也冷了聲音:“你是哪位?”
“我是她男朋友。”喬永誠輕輕吐出一句話,說完便立刻切斷通話,迅速關機。
然後他盯著屏幕上的關機動畫,一雙漆黑的眸子越發陰沉。
聽季建東剛才的話,看樣子這兩人今晚是準備約會。他要是不知道就算了,知道了不下手截胡,那他還叫男人?而且時歡今天崴了腳沒有自理能力,可不正是任他為所欲為的好機會嗎!
喬永誠掂量了一下屏幕徹底黑掉的手機,正努力思索要怎樣才能神不知鬼不覺地讓它壞掉時,旁邊驟然吵鬧了起來。
他疑惑地轉頭看去,發現是來了急診搶救。從門口到大廳一片混亂,醫護人員一邊推著擔架車全速前進,一邊高喊著“快讓開”,、往他這個方向急衝而來。
喬永誠眼看著距離自己越來越近的人群,挑了挑眉,直到避無可避時,才挪動步子,意料之中地,他和一名男護士擦身碰撞。
“啪”的一聲脆響,被掩蓋在喧鬧的人聲裏。時歡的手機摔成了三瓣,又在地上滑行出一小段距離後,成功報廢。
時歡之前腳疼得厲害,就沒顧得上別的。等疼痛緩解,想起來自己受傷遲到,應該給季建東打個電話知會一聲的時候,卻發現挎包一直在喬永誠那裏。
她有心想要喊他把手機給自己,卻發現候診區這裏根本看不到藥局窗口那邊的狀況。
她歎了一口氣,隻好暫時作罷。
然後接下來的每一分鍾裏,她內心煎熬著,惴惴不安地想季建東是不是已經到了,他發現她沒到後有沒有給她打電話?他打了電話沒人接,會不會擔心她出事了,特別著急?還是會認為她是故意遲到拿喬?
正糾結著,她眼前光線一暗,緊接著視線裏出現了一雙皮鞋。
時歡抬起頭,發現喬永誠已經回來了,正麵帶微笑、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我……”她張開嘴剛準備要手機,對方把手裏的藥遞了過來。
他低聲囑咐道:“我剛看了下說明書,一天擦一遍。擦過後不能沾水。”
“哦。”她接了過來,目光正好落在他另一隻手上。
時歡覺得他手裏攥著的那個分成幾部分的東西有些眼熟。她愣了愣,抬眼重新對上他的目光,指著他手裏的東西,以一種嚴謹求證的態度猶疑道:“那個,喬永誠,我感覺你手裏的東西,看上去有點兒像我的手機。”
喬永誠點了點頭,給予了肯定的答案:“不是看著像。它就是你的手機。”說完舉到她眼前,將手攤開。
時歡眼前一陣發黑。她的手機啊,吃了三個月榨菜才攢夠錢買的,用了還不到一個月呢!
她急忙抬手扶額,待眩暈散去後,仍舊抱著一絲僥幸,不死心地問道:“你在和我開玩笑對不對?”
“時歡,我沒和你開玩笑。”喬永誠用一種很溫柔的語氣打碎她的希望。
“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時歡強忍著肉疼,咬牙切齒地質問,“我手機好好的在包裏,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這是場意外……”喬永誠將剛才的事情敘述了一遍。隻不過八分真兩分假,對於自己的險惡用心更是隻字不提,說完還滿臉抱歉地歎息一聲,“當時太亂了,我實在是沒躲開。”
時歡咬唇不語。剛才大門那邊的混亂她也隱約看見了,不料自己的手機竟成了炮灰。
她艱難地吐出一口氣,突然發現了問題所在:“喬永誠,誰給你權利翻我的包、接聽我手機的?我們兩個什麼關係?它響它的,礙你什麼事了?你這人怎麼這樣啊,有沒有素質!要不是你翻我包,拿我的手機,它能摔壞嗎?”
喬永誠看著她要吃人的架勢,也陰沉了臉:“我沒素質,剛生下來就把它扔去喂狗了。”說著往她邊上的空位上一坐,冷哼一聲,“時歡,你搞搞清楚,這裏是醫院。你手機響起來沒完沒了礙不著我的事,也礙不著別人嗎?我想辦法讓它安靜一下有什麼錯?真不明白你這素質高的人怎麼這點兒道理都不通!”
時歡被他嗆得啞口無言,張著嘴老半天也沒說出半個字兒來,最後又訕訕地閉上了嘴。
其實他這番話怎麼聽怎麼都叫人覺得虛偽,可偏偏卻讓她找不到話來反駁。
兩個人並肩坐在那兒,誰也不搭理誰。
喬永誠斜眼偷偷瞄了她一下,率先決定息事寧人。
“別鬱悶了,不就一個手機嗎,明天我賠給你。”他一邊說著,一邊把時歡的挎包遞給了她,“其實這事兒要仔細說起來也不能全怪我,那個季建東如果沒有一直沒完沒了打你手機,我也不會私自翻你的包了。我侵犯了你隱私,這事兒是我不對,和你道歉行了吧。”
時歡聽著他那毫無誠意的道歉,默默地拿過自己的包,沒說什麼。給台階就下的道理她還是懂的。別的先不說,她現在腿腳不便,手機又壞了。真把喬永誠惹急了,萬一這棵爛蔥把她扔這兒不管,遭罪的還不是她自己!
她吸口氣平複了心情,看著喬永誠問道:“你剛才接電話了吧?”
喬永誠立刻會意,然後睜著眼睛說瞎話:“季建東打電話過來是要告訴你他有急事加班,沒法赴約了,所以你不用著急。”說到這兒,他忍不住冷哼,“腳都腫成豬蹄了,還想著四處晃蕩去約會?”
時歡無視他後麵那句不陰不陽的調侃,鬆口氣的同時又有點兒小失望。其實她挺想季建東能來接她的,畢竟大部分女孩兒都有這種情節,危難時刻希望王子能從天而降,將自己解救於水火之中。雖然她不是公主,情況也沒那麼危急,但總免不了俗。
“唉……”歎息一聲,她猛地又想到什麼,“哎,他有沒有問你是誰?”準男友給準女友打電話,卻是一個大男人接聽,很容易造成誤會吧。
“問了啊。”喬永誠起身理了理衣襟,繼續紅口白牙地瞎掰,“我說我是你同事。”
“那他還說了其他事情嗎?”
“沒有。”喬永誠微微搖頭,說著伸手去扶她,“走吧,時間不早了,總不能在醫院一直耗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