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能夠增長的,不隻有年輪和閱曆,還有臉皮。這一點,時歡在喬永誠身上得到了充分的認識。
六年前她就是他的手下敗將。六年後他功力大增,她更沒有了還手之力。
自從那日之後,喬永誠便成了她家的常客。
或許是骨肉天性。對於這個忽然多出來的陌生叔叔,聰聰隻不自在了兩三天後,便和他打成了一片。時歡對此痛心疾首,隻覺得這兒子算是白生了。可她用盡了各種方法都沒能將喬永誠趕跑,最後也隻能非暴力不合作。
喬永誠對她的冷淡並不在意,仿佛他真的就隻是為了兒子而來。至於兒子他媽,如他說的那般:她怎麼樣他不關心。
他將厚臉皮的功力發揮到極致。時歡不給開門,他就大半夜站在外麵一直敲一直敲,她怕吵到鄰裏更怕嚇到兒子,隻能妥協。他進門後也沒有其他舉動,徑自往沙發上一躺,沒幾秒就熟睡過去。等到第二天一早她走出臥室,就見他已經收拾幹淨,主動承擔起伺候兒子的工作。
她做飯從來不帶他的份,他便自帶食材上門親自動手。並且小氣地睚眥必報,同樣隻做了他和聰聰兩人的份兒。
讓時歡無比鬱悶的是,她當了六年煮婦廚藝都沒能超過喬永誠。他做的東西明顯更受聰聰歡迎。一開始的時候,兒子顧及她情緒,隻眼巴巴地看著。可小孩子嘴饞,聞了幾頓香味兒後就徹底原形畢露。她煮的飯,徹底被打入冷宮。
再後來,他拿著聰聰的鑰匙給自己也配了一把。於是某晚時歡下班回來,便驚駭地發現客廳裏沙發不見了,換成了一張加寬單人床。各種屬於他的衣物用品也堆得四處都是。
時歡看著眼前的景象緩緩做了個深呼吸,終於爆發。
“喬永誠!”她狠狠把皮包砸在新搬來的單人床上,瞪著他渾身直發抖,“你賴在我家不走也就算了,不要太過分!”
“你家?”喬永誠眉梢挑了挑,不緊不慢道,“時歡,我覺得我有必要提醒你一下。上星期我已經從你的房東手裏將這間屋子買了下來。現在我是產權所有人。”
“什麼?”時歡愣愣地看著他,一時間沒太反應過來。
喬永誠轉身從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裏抽出一個透明文件袋,遞了過去:“不信的話,可以驗證一下。”
時歡也不客氣,一把搶了下來。打開後發現裏麵是房東賣房的合同,還有新過戶的房產證。她僵在原地,難以置信。
喬永誠笑眯眯地走到她身邊,俯在她耳邊低聲道:“到底是誰賴在誰家裏?不過沒關係,我不會趕你走的。畢竟你是我兒子的母親。”
最後那句話讓時歡條件反射般奓毛:“聰聰不是你兒子!”
她倏地回頭,不想兩人離得太近,唇竟然吻上了他的鼻尖。
時歡頓時腦中一片空白,僵在了原地。
喬永誠也沒料到會這樣。他身體輕顫,眼中閃過一絲錯愕。隨即稍仰起頭,啄上她的雙唇,在她做出反應前將人撲倒在床上,惡狠狠地吻了起來。
“嗯……”時歡後背撞上床板,發出一聲嚶嚀。她抬手用力推他,卻隻是徒勞。
最後是喬永誠主動放開了她。他眼底微微泛紅,伏在她身上粗重喘息著:“時歡,如果我那時知道時海濤是你父親,我一定不會放任手下人那樣去做。”
時歡驀地怔住。眼中的迷蒙頃刻退去,目光驚駭而複雜。原來……他已經知道了嗎!
喬永誠沒有再說什麼。他猛地起身站到地上,留下一句:“我去幼兒園接兒子!”便匆忙離開。
這天晚上,時歡破天荒地煮了三個人的飯。
桌上氣氛尷尬無比,就連聰聰都看出了端倪。他轉著眼珠子,視線不斷在兩個人間徘徊。
時歡實在被兒子看得不自在,板著臉拿出母親的威嚴施壓:“好好吃飯,不許三心二意。”
聰聰噘嘴:“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嘟囔歸嘟囔,還是老老實實地低頭吃東西。
飯後她撿了碗筷去廚房刷洗,他留在了客廳收拾。
喬永誠其實想和時歡談一談,奈何她一直窩在廚房不出來,隻好暫時作罷。整理好衣物後,他望著廚房的方向歎了一口氣,鑽進了兒子的房間。
聰聰正坐在書桌前塗塗畫畫,聽見有人進來也沒回頭。
喬永誠走了過去。低頭一看,發現他竟然將整頁都塗成了黑色。
他有些好奇:“聰聰,你畫什麼呢?”
“太空啊!”
太空?!喬永誠一怔,隨即了然。宇宙中沒有恒星的地方,的確就是漆黑的一片。不愧是他兒子,尊重科學事實的嚴謹態度就是和別人家孩子不一樣。
一陣自豪感油然而生,他摸了摸聰聰頭頂:“你很喜歡天文?”
“還好吧。”聰聰停下筆,歪著小腦袋看他,“我就是想見爸爸。”
喬永誠心裏一痛,那句“我就是你爸爸”險些脫口而出。他暗自平複著情緒,盡量讓自己的表情平靜自然:“聰聰,你很想你爸爸?”
“嗯。”聰聰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我也說不好。我就是想見見他,看他到底長什麼樣,是不是和地球人一樣。”
是不是和地球人一樣?!喬永誠蒙了:“為什麼這麼說?”
聰聰“嘿嘿”一笑,神神秘秘地壓低了聲音:“喬叔叔,我告訴你,你不要告訴別人!”
“好,我保證!”
“因為媽媽說了,我爸爸他是外星人,住在很遠很遠的地方!”
喬永誠嘴角一陣抽搐。
睡了兩個多月沙發,喬永誠忽然搬到床上竟一時還有些不適應。
晚上他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的時候,時歡從臥室裏走出來。借著窗外的月光,他看見她渾身上下都嚴嚴實實地裹著睡衣,不由得一陣遺憾。
時歡照舊對他視而不見,去廚房倒了杯水喝後,又轉身返回。然後就在她準備關上房門的前一刻,他低沉的聲音忽然響起:“孫誌武犧牲了。”
她動作一頓,茫然地抬頭看向他:“你剛剛說了什麼?”
喬永誠翻身坐起,將剛才的話重複道:“小歡,你那個警校的師兄,孫誌武。他犧牲了。”
時歡腦中一片空白。半晌,她艱難地扯出一個笑:“你在開玩笑吧!”
“我沒有。”說著,喬永誠下了床,緩步走到她麵前,“孫誌武真的犧牲了,就在你離開N城半年後。”
時歡忽然感覺臉頰上一陣冰冷濕潤:“騙人!”她喃喃自語,聲音不自覺地顫抖。
喬永誠默然一秒:“喬嘉良的公司一直涉嫌經濟犯罪,早就被警方盯上。孫誌武當初就是專案組成員之一,由於某些原因,調查被暫時叫停。孫誌武停職也是因為對決定不滿,太過激進。他一直在暗中調查,這中間的事你大概也知道。後來……後來西城區那塊地,喬嘉良被我和唐逸珅算計,公司陷入危機,他為了翻盤鋌而走險參與走私。孫誌武無意中發現,跟蹤時暴露目標,被他滅口。”孫誌武的屍體是在百公裏外,另外一座城市的海中打撈上來的。很幸運,沒有被魚吃掉,但卻已經腫脹得麵目全非,靠DNA對比才辨認出身份。不久之後案子破了,他被追為烈士。
後麵這些話,喬永誠並沒有說出來。
淚水打濕了整個臉龐,時歡捂住嘴,盡量讓自己不哭出聲。片刻後,她緩緩吸口氣,嘶啞地問道:“喬嘉良呢?”
“死緩。”喬永誠輕輕吐出兩個字,隨即話鋒一轉,“不過判決下來那天,他在看守所裏自殺了。”
時歡沉默不語。所有塵封的往事卻在那一刻逐漸湧入腦海,好的壞的,同喬永誠有關的或是無關的,一片嘈雜紛亂。
喬永誠輕攬住她的肩膀:“小歡,跟我回去吧。你難道想讓聰聰一直都沒有父親?”
時歡抬眸:“聰聰……”話不等說完,便被他阻斷。
喬永誠指尖在她唇上輕點,深暗的眸色讓他情緒難辨:“別再說什麼聰聰不是我兒子的話。事實是改變不了的。時歡,我是個男人。我不想真的拔一根頭發去跟聰聰做親子鑒定,你也不要一再挑戰我的底線。”
微冷的語氣讓時歡蹙眉。短暫的目光對峙後,她竟不妥協:“喬永誠,我對現在的生活很滿意,並不想做出什麼改變。你害了我爸爸,我偷了你的標書,那天我說兩不相欠是認真的。不管以前怎麼樣,我都不想再糾結。而且自從我當年下定決心離開N城,你就已經不存在於我未來的規劃中。”
不存在於她的規劃……喬永誠感受到一絲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