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賤嗎(2 / 3)

胡知說完,也覺得自己說得太多,憋著口氣住了嘴。

死一般的寂靜一下在房間裏鋪開,他緩了幾秒,平息一下情緒,心下打定主意再苦口婆心勸上兩句,要還不聽就算了,好言難勸該死的鬼。

但下一秒,宋薄言把手上的醫用棉球扔進垃圾桶,鑷子丟回醫藥箱,就像是渾身上下的所有力氣都被抽空了一樣,陷進了椅子裏,聲音輕得仿佛隻剩一口氣。

“是我活該。”

當年的他,確實是自我又愚蠢。

仗著池清霽對他的喜歡,就連出國留學這種事都沒有和她商量過,一開始是因為不熟沒必要,到後來又怕她知道了舍不得,會動搖他往外走的決心。

那時候他的想法很簡單,到了巴爾的摩穩定下來,再好好跟池清霽把話說開,談談他們的未來,以及等他回國之後結婚的事情。

他能想到池清霽會生氣,會哭,也做好了心理準備,任打任罵。

但宋薄言畢竟是第一次留學,和旅行,夏令營或是遊學都不同,那是真正意義上獨自在一個人生地不熟的異地他鄉生活好幾年,所有問題他都需要自己解決。

從下飛機落地開始,一係列想到的想不到的事情全都接踵而至。

等到找到房子,買好生活用品,所有手續告一段落的時候,時間已經過去了好幾天。

他總算意識到自己應該和國內取得聯係,於是在一個深夜撥通了池清霽的電話。

直到今天,他也忘不掉池清霽當時在電話那頭說的話:

“宋薄言,你去國外留學,楊開遠他們全都知道,是嗎?我以為你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但是現在看來他們隻是你的朋友。”

“你從頭到尾就是仗著我喜歡你,你就是仗著我離不開你,但是我現在告訴你,我不喜歡你了,我不需要你了。”

她就像是一隻被全世界背叛,筋疲力盡的受傷小狗,早已沒有了哭和叫的力氣,隻有平靜下死死壓抑的顫抖。

宋薄言甚至插不上一句嘴,沒有任何可以為自己解釋的立場與對白,隻能任由她啞著嗓子用比嚎啕大哭更讓人揪心一百倍的語氣,為他做出最後的死亡宣判:

“我們分手吧,宋薄言,祝你鵬程似錦。”

直到那一刻,宋薄言才知道他有多麼自大,仗著池清霽對他看似毫無底線的喜歡做了多麼狂妄而又愚蠢的事情。

也是直到那一刻,宋薄言意識到,這段關係中被需要的從來就不是他,真正離不開的人從來都不是池清霽。

他被掛了電話後就直接訂了最近一班的機票,在候機大廳坐了一整夜。

直到清晨,巴爾的摩第一縷陽光穿破雲層的時候,宋薄言接到了宋持風的電話。

那一通電話隻持續了一分鍾不到,但卻讓宋薄言在接下來的一周時間裏都回不過神來——

就在他登上去往異國班機,在與國內失去聯係的第二天,池清霽的爸爸,他曾經的恩師,跳樓自殺了。

每年清明,宋薄言不管再忙,都會回一趟慶城,給母親掃墓。

麓城的四月還帶著涼氣,入了夜依舊森冷,但慶城的四月卻已是春暖花開,陽光宜人。

宋老爺子過年都沒把二子盼回來,滿打滿算小一年沒見他,這次聽說他要回來,是真的樂得合不攏嘴,光是團圓家宴的菜譜就跟陳管家寫了足足三個版本。

“是獅子頭呢,還是東坡肉呢……”

“我覺得獅子頭可能好點,他不太喜歡油膩。”

“行那就獅子頭!”

宋薄言被司機接回宋家老宅,比預計的時間要早上小二十分鍾。

他拎著行李箱推門進去就看他爸和陳管家兩顆中年男人頭湊在一起討論菜單,雖然討論的話題很綠色健康,但畫麵總歸是不怎麼養眼。

宋薄言一秒都不帶猶豫地從兩個人背後路過,就連揚起的風都格外清淡。

小輩房間都在二樓,宋薄言熟稔上了樓梯,抬眼正好撞見宋持風從書房出來,眉眼凝著股暗色,看起來心情不太好的樣子。

一對心情不佳的兄弟在自家樓梯上相遇,片刻對視後,宋持風側了側身示意讓他先走,宋薄言卻沒動:“我找你有事。”

兩人就近進了書房,宋薄言先把行李箱放在了書房門口,不等宋持風坐下便直接開口:“池清霽走的那年,你說你幫我找她。”

在池清霽消失後,宋薄言失魂落魄沒日沒夜地找了好幾天,所有她可能去的地方都去了一遍,最後隻能確定,她可能已經不在慶城。

可誰都知道,搜索範圍一旦擴大到全國,那尋找的時間可能就不能以天,而是要以年為單位。

當時JHU已經開學,宋持風就勸他說:“你先回去讀書,人我幫你找。”

兄弟倆隻相差兩歲,宋持風那年也就大二在讀,談吐投足間卻已經有十足的長兄風采,這麼大的一句話說出來不光不顯得空,還帶著股言出必行的氣勢。

後來他回了巴爾的摩,不時地便會打電話回國,在一次一次的失望中從來沒有懷疑過宋持風給他的交代。

“你真的找了嗎?”

直到上次他在劉姐口中得知,池清霽是麓城大學新聞係畢業的。

麓城大學,就是當年他們一起商量著填的誌願。

比起全國地毯式的搜尋,從行為邏輯上先進行推理顯然是更高效的方式。

宋薄言不相信宋持風會想不到。

“找了。”

聞言,宋持風回過頭來看著他,一雙眼睛裏卻沒有半點虛愧之色。

一個十八歲的小姑娘,藏又能藏到哪裏去,她高考成績那麼理想,不可能複讀。

宋持風把宋薄言送走之後,就直接找人去了一趟麓城大學,果然在那裏遇到了池清霽。

然後他沒有猶豫,直接動身去了一趟,兩個人就在麓城大學的食堂坐著聊了會。

畢竟當時人追宋薄言追那麼緊,宋持風和池清霽當然也早就見過麵,算是認識。

他自詡對池清霽的印象應該是比較片麵,回憶起來也隻能說上一句,很少見那麼陽光的女孩。

每次見她就沒有過不開心的樣子,永遠都是活力四射笑容滿滿,背著個有她半人高的吉他包蹦蹦跳跳地跑過來,喊他一聲:“風哥好,我來找宋薄言啦!”

“你見過植物枯死的樣子嗎?”

宋持風問出口的時候,腦海中浮現的是死掉的向日葵,也是那天的池清霽。

他沒法用一個詞去形容,女孩子絕望的樣子讓人看見隻剩詞窮,宋持風隻記得那雙永遠熠熠生輝的眼睛裏再找不到一絲光芒。

她沒有哭,也沒有抱怨宋薄言薄情到了極點的選擇,隻是很平靜地說已經提了分手,不希望再被打擾,希望他能成全。

她家裏一夜之間的變故他很清楚,所以更是深知語言在這件事情上有多蒼白。

宋持風甚至沒敢提及宋薄言的名字,隻能向她承諾,不會讓任何人來打擾她的生活。

“我說不出口。”

夕陽西斜,從書房的窗子打了進來,落在宋持風的腳邊,斷在了宋薄言跟前。

兩個男人在書房中麵對而立,宋持風眼神平靜,克製地留住已經到了嘴邊的最後一句話。

但兩個人做了這麼多年的兄弟,宋薄言知道他想說的是什麼。

宋薄言再說不出一句話來。

宋持風確實比他成熟太多,他早就明白了一個他當年不懂的道理,那就是無論看似多麼牢不可破的感情,都會因為理所應當而在看不見的地方開始潰爛,腐朽。

沒有終結是突如其來的。

池清霽從慶城動車站出來的時候,外麵天色已經見晚。

她背著包從出站口出來,就看見陸鴻禎的車已經停在不遠處,看著等了一會兒了。

“鴻禎哥,不好意思啊久等了吧。”

“這有什麼,你大老遠過來!”

“本來說好年後來的,然後有點事耽誤了。”池清霽上了陸鴻禎的車,拉出安全帶係上:“我們小嘟嘟是不是已經在家等了呀。”

陸鴻禎是以前老池帶過的碩士研究生,是他手底下最得意的門生,兩人一直很親,以前就經常被招待來家裏吃飯,和池清霽關係也好得跟親兄妹似的。

老池去世後,陸鴻禎就留在慶城大學生物科學研究所工作,繼承了恩師的衣缽,前年結了婚,今年女兒剛滿周歲,家庭不要太圓滿和美。

“是啊,一歲了,比你去年來的時候鬧騰多了,感覺再過兩年就是個哈士奇。”

陸鴻禎提起女兒,臉上的笑就止不住:“你嫂子聽說你要來,特別高興,做了好多菜,房間也給你收拾出來了,這次就別急著走,多住幾天!”

“好,謝謝鴻禎哥。”

這些年慶城也是日新月異,池清霽記得自己上次來的時候也就半年前,現在回陸鴻禎家的這條路上又多出不少新的建築物和店鋪,一眼望去,比起懷念,更多的是陌生感。

到陸鴻禎家,池清霽剛進去,才學會走路的小朋友就跌跌撞撞地扶著牆壁探出頭來,懵著一張軟乎乎的小臉,看著陌生的大姐姐進來,也不怕生,咿咿呀呀地就過來找爸爸抱。

陸鴻禎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線,把自家的小姑娘抱起來,池清霽趕緊從包裏掏出紅包塞進小姑娘口袋:“祝我們嘟嘟小寶貝一歲生日快樂!”

“哎哎哎你這是幹什麼!”一邊陸鴻禎想推,奈何懷裏還抱著女兒又不敢亂動,隻得讓池清霽得了逞。

晚餐桌上豐盛至極,氣氛溫馨熱鬧。

池清霽笑得特別開心,一頓飯吃完,笑肌都是酸的。

吃過飯,陸鴻禎的妻子帶著孩子在廚房洗碗,池清霽則是跟著陸鴻禎一塊來到了書房。

“哥,最近有消息嗎?”

慶城麓城,一南一北,萬裏迢迢。

這次池清霽特地跑一趟,當然也不全為來看父親以前的得意門生和他的幸福家庭。

當年老池突然跳了樓,池清霽才從媽媽那裏得知,老池在她高一的時候就確診了輕度抑鬱,一直在服藥,隻是他隱藏得太好,讓她依舊沉浸在充滿愛意的蜜罐子裏,無從察覺。

老池專業方向是基因工程,他覺得當時現有的基因編輯技術設計和操作都相當困難,且效率不高,就非常想嚐試看看還有沒有其他更好的方式。但這項研究在當時還太過超前,無論他寫多少份立項申請書,都沒有被通過。

所以從他開始帶研究生開始,所做的項目其實更多不是興趣所在,而是為了養家糊口,這讓內心有科研追求的老池逐漸生出一種鬱鬱不得誌來。

迎來轉機的是池清霽高二那年,基因編輯終於因為國家政策開放有了審批下來的希望,那段時間老池每天都充滿了盼頭,好像重新找回了那種年少時的意氣風發,走路都帶著風。

但是就在項目審批通過,撥款前夕,老池突然被曝光出和自己當時帶的一個女研究生有不軌的關係。

當時的網絡還沒有現在這麼發達,老池和那個女研究生在一個咖啡廳擁抱的照片隻是被發到了慶城大學的內網論壇,但即便如此也已經足夠在校內引起一陣軒然大波。

“那天我們隻是去咖啡廳聊了點事情,她當時有出國留學的打算,想問問我已經讀到研二再出國會不會太晚,然後臨走前她說很舍不得學校的老師同學,就簡單擁抱了一下當作送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