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你可先別急著加班,我聽你嗓子都有點啞了,最近沒睡好覺啊?”劉姐高興之餘還不忘給池清霽上課:“磨刀不誤砍柴工,你要麼回來先休息幾天再開工,要不然你嗓子唱壞了我這不痛失搖錢樹?”
她這幾天確實沒怎麼睡好,其實也沒做夢,但就是睡得特別淺,躺在床上感覺已經睡了個天昏地暗,醒來一看手機,發現才睡了幾個小時,外麵天還沒亮,哪兒也去不了,隻能躺在床上刷手機。
這東西吧,就挺玄,也說不清楚為什麼,隻能解釋為慶城克她。
但無所謂,她也不喜歡慶城。
掛了電話,池清霽一側頭,才發現車廂裏多了一個人。
宋薄言今天穿了一件米白色的平領毛衣,下半身就簡單純色休閑褲,甚至都沒有強調腰線就已是顯得肩寬腿長比例極好,背上一個大號的黑色旅行包,看起來更像是清明回家後返校的大學生。
他對目光很敏感,池清霽剛看過去,他就停下手上動作看了回來。
兩個人的目光在空中碰了一下,池清霽別開眼去,問:“東西帶來了嗎?”
整得跟接頭似的。
宋薄言嗯了一聲,去拿東西的時候餘光依舊落在她身上,過了一會兒,遞過來一個保溫飯盒。
池清霽接過飯盒,從裏麵拿出白胖胖的嵌糕咬了一口,在食物帶來的治愈感中看宋薄言手扶在上鋪的圍欄上,將這小車廂環視一圈,問她:“我能坐下嗎?”
池清霽正吃得歡,腮幫子一鼓一鼓,聞言,臉頰的動作緩慢下來,一雙眼睛往旁邊看他一眼的同時,往下鋪裏側的方向讓了讓,不鹹不淡道:“坐唄。”
宋薄言這才把包放下,靜靜地坐在了池清霽身旁。
這個場景其實挺幻視的。
當年高三考完,他們就坐著火車出去旅遊過,那時候國內還沒有動車,臥鋪也隻分硬臥軟臥,四人和八人。
為什麼選火車,因為那時候池清霽恰好有大把的時間可以浪費,又覺得火車浪漫,那行使期間哐當哐當地噪聲好像都散發著愛情電影的味道。
“你現在在哪裏工作?”
吃完兩個嵌糕,池清霽從剛才陸鴻禎給的那一大兜子零食裏翻出兩瓶飲料,並主動遞給宋薄言一瓶:“喝嗎?”
宋薄言接過飲料瓶,擰開蓋子遞回給她:“在麓大的人類科學研究所。”
“人類科學,跟基因有關嗎,是我爸以前想做的那個嗎?”
池清霽其實一直挺懊惱自己因為對生物的不敏感,沒能在老池生前多了解一點他工作上的事情,有時候他談到這方麵,她都會不耐煩地跑開。
後來她再想聽,也沒有人會那麼耐心地絮絮叨叨一大堆了。
“池老師以前想做的是基因編輯,簡單來說,疾病是因為細胞的活動出錯,基因編輯就是把這種錯誤通過修飾基因的方式細胞賦予更多能力,讓它們修正錯誤,對抗病原細胞。”
兩個人很自然地交換了手上的可樂,宋薄言不急開,隻握在手上,“我現在在做的和基因有關,但不是基因編輯,具體的因為簽了協議不能說,做完之後再告訴你。”
池清霽雖然聽得似懂非懂,卻隱隱的能從那些詞彙中,汲取到似曾相識的親切感。
她別開眼,喝了一大口可樂,然後被碳酸刺激得皺起眉頭:“那我跟你打聽兩個人行嗎?”
“你說。”
“一個叫李嘉,一個叫趙青石。”
每年通過審批的科研項目都會在網站進行公示,池清霽一開始不知道,後來在聽說這件事之後回頭去查了慶城當地的公示網站,發現那一年原本屬於老池的項目名額,給了國內另外一個名叫趙青石的教授。
她知道自己是在無端的懷著惡意揣測別人,但是這一切實在是太巧了。
正好就在老池馬上要拿到項目的時間點,正好就冒出一個之前連名字都沒聽說過的女學生,正好兩個人擁抱的時候就被人拍到,正好就被發到學校的內網論壇。
然後那個女生莫名其妙選擇了不發聲,事後直接拍拍屁股去國外留學——池清霽不想把別人想得那麼壞,但是這可是老池的一條命啊!
每次池清霽想到老池可能是被別人算計死的,她就特別難過,難過自己的一無所知與後知後覺。
“李嘉我不太清楚,”宋薄言思忖片刻:“但是趙青石很有名。”
趙青石幾年前通過基因編輯技術,製造出小型白化蜥蜴,能用於研究白化病患者視網膜脫落的問題。因為那是世界上首例將基因編輯技術成功應用到爬行動物身上,屬於技術突破,所以讓趙青石在業內一下名聲大噪。
“當年讓他出名的那個項目名額,本來應該是我爸的。”池清霽看著宋薄言,輕輕抿了抿唇:“如果不是那個時候我爸在接受學校的調查,暫時停了職,理論上那個項目應該輪不到他。”
話說到這個份上,對於宋薄言來說已經足夠。
他微微皺了皺眉:“你懷疑池老師自殺和他有關係?”
“有可能,但我不確定。”池清霽自然也不再隱瞞自己的目的:“我了解我爸,如果當年不是那個項目黃了把他徹底壓垮,他是不會尋短見的,因為他真的非常愛我媽,也非常愛我。”
“隻是我的能力太有限了,我沒辦法見到趙青石,也查不到李嘉的下落……”
池清霽說到這裏的時候,情緒再難自控,語氣中泛起如漣漪般的哽咽。
她眼眶發熱,放下可樂,伸出手握住了眼前宋薄言的手,用通紅淚眼望進他一貫縝密而冷澈的雙眸。
“宋薄言,你能幫我嗎?”
宋薄言不知道多久沒有看過池清霽這樣的表情。
聽池老師說,她從小就不是愛哭的小孩,別的小姑娘摔了一跤可能會掉兩滴眼淚,但池清霽摔倒了就直接忘了自己剛在追蝴蝶,樂嗬嗬地開始撲地上的蚱蜢。
這種極端樂天的性格在他們相遇之後也延續了下來,就比如之前那通別人笑她是聾子,她笑別人是傻子的操作,倒也確實震得很大一部分人不去她那犯賤。
他隻有兩次見過池清霽掉眼淚,一次是他打架被叫到辦公室出來的時候,池清霽當時跟在他屁股後麵,卻沒有跟往常一樣絮絮叨叨地說話,宋薄言回頭一看才發現她眼眶裏含著眼淚,對上他的眼睛時才囁嚅著問他為什麼要打架。
另一次就是在池教授痛失項目的夜裏。
那天晚上池清霽心裏一直幹著急,又不知道要怎麼辦,憋了半天最後憋不住,大晚上的跑他家來找他,含著眼淚問他該怎麼辦。
可宋薄言那時候也才高二,對這種事能有什麼主意,隻能陪著她在院子裏坐了兩個小時,最後把她送回家去。
那個時候他們都對科研項目流程不甚清楚,又怎麼會想到這種看似純粹的東西裏麵還會有這種環環相扣的前因後果。
“好。”
其實哪怕她沒有紅眼,隻是很平靜地把這些事情攤開在他麵前,宋薄言也不可能選擇拒絕。
他不可能拒絕任何一個,可能會被池清霽需要的瞬間。
宋薄言垂下眼眸,耳畔都是仿佛冰層碎裂般的窸窣之聲。
“所以現在比起找到李嘉,更重要的是確定趙青石身上的疑點,對嗎。”
動車行駛過程中幾乎沒有噪音,房間裏隻能聽見宋薄言用清冷而理智的聲線,從她剛才的敘述中準確地找到重點。
池清霽點點頭:“對,因為我現在完全沒有李嘉的消息。”
大學教授一周大課小課,學生多如牛毛,除了陸鴻禎那種得意門生,和宋薄言這種鳳毛棱角,很少有學生對大學老師來說是特殊的。
池清霽從來沒見過,甚至是在當年老池被誣陷的那件事情裏才知道,他有一個學生叫李嘉。
比起可能已經轉行,或留在外國研究所任職,已經消失在人海中的李嘉,趙青石一直在國內的研究所任職,目標自然清晰得多。
這事兒池清霽其實也跟陸鴻禎提過,隻是陸鴻禎和趙青石不隸屬於一個研究所,也沒有合作的項目,想私下見當今生物科學領域的大紅人,確實不太容易。
再加上不知道是不是投身科研事業的人總有一些慕強心理,陸鴻禎對趙青石很是崇拜,一直勸她不要往趙青石身上想,池清霽逐漸也就不再在陸鴻禎麵前提起這件事了。
這次慶城之行再次一無所獲,池清霽去掃墓時站在爸媽麵前思忖能說點什麼的時候,驚覺自己已經大學畢業四年之久。
在這四年裏她做了什麼,又做成了什麼——什麼都沒有。
她沒有找到李嘉,沒有和趙青石見過麵,當初暗暗發下的誓言,口口聲聲說的不顧一切代價,已經成了一紙空談。
池清霽意識到自己不能再這樣一次一次徒勞下去了,她應該尋求一個更有力,更強大的幫手。
那個人一定要足夠的能力,能說得上話,還必須對她心中有愧,從而有求必應。
“好,回去之後我找人問一下趙青石最近的行程。”
同時滿足這幾個條件的人,沒有第二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