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慰藉(3 / 3)

“謝謝。”

不管是信賴宋薄言背後的宋氏,還是宋薄言言出必行的性格本身,池清霽在得到宋薄言的答複後,確實一下安心了不少,有一種連著多日懸停在空中,終於緩緩落地的感覺。

她垂眸,那股一直被拋在腦後的疲憊就在大腦的片刻鬆懈中乘虛而入,將她席卷其中。

宋薄言的氣息就在這個時候靠近,池清霽身體一僵,片刻間已經做好心理準備,本能閉上眼的同時,男人卻隻是輕輕地抱住了她。

他雙臂環住她的身體,身上純棉質的衛衣外套像是羽毛一樣從她臉頰上蹭過去。

熟悉又陌生的柚子味道——池清霽當年和宋薄言談戀愛的時候,才知道那個柚子味是他們家用的洗衣液的味道。

宋薄言身上的毛衣用料應該相當考究,鼻尖觸碰到的瞬間,沒有曖昧旖旎,沒有難舍難分,隻有自然而至的舒適感。

池清霽垂在身旁的手微微動了一下,就聽頭頂傳來男人輕緩沉和的聲音:

“睡一會吧。”

她從善如流地脫了外套在下鋪躺下,直到入睡的前一秒,都能感覺到宋薄言如同月光般清淡的目光一直籠罩在她的身上。

池清霽這一覺卻還是睡得不夠安穩,記不清都做了什麼夢,卻是接連不斷地從踩空的墜落感中驚醒。

再一次睜眼,車外的天已經黑了,車廂裏沒有開燈,隻剩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

池清霽抬頭透過車窗往外看了一眼,月光公平地給大地上的萬事萬物都打上一個虛渺的輪廓,賦予影影綽綽的層次感。

醒來不到十秒鍾,她已經完全忘記自己夢到了什麼,但那種因夢境而低落的情緒卻依舊如同一顆鐵球一般,拴著她的心情一並無盡的下墜。

她想著幹脆起床算了,身旁淺眠的男人卻在她準備轉身的瞬間醒來,環在她腰間的手本能收緊:“又醒了?”

這個又字,就很靈魂。

池清霽自己也數不清這一覺到底醒了多少次,但聽宋薄言這麼說,估計次數不少。

她原本準備翻身的動作停住,就保持著麵對宋薄言的姿勢,輕聲問:“幾點了?”

宋薄言這才摸出手機看了一眼,回答:“兩點半。”

池清霽是下午上的車,這一覺雖然睡睡醒醒,時間倒也不算短。

“我六點多在車上買了盒飯——”宋薄言撐著床墊準備坐起來,卻忽然被身旁人拉住衣袖。

宋薄言的動作頓在空中,低頭往下看的時候,正好對上池清霽的視線。

說起來確實誇張,一片漆黑的小車廂裏,宋薄言就連池清霽的眼睛在哪裏都看不清,但卻能真真實實地感受到她的視線,就像是黑暗中一道燃燒的火柱,朝他橫掃了過來。

他能感覺到池清霽心情很差,從她醒來說幾個字裏就能聽得出來。

心情好的時候她的話會很多,各種俏皮話語氣助詞不斷往外冒,但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像現在這樣,操著懶倦的語調,內容也簡短至極。

下一秒,他回握住池清霽的手,任由她微涼的指尖汲取他掌心的溫度。

“先吃飯。”

車廂小倒也不是全沒好處,比如燈的開關就在床邊,宋薄言不用特地下床就能摸到開關。

他把燈打開,池清霽被光激得立刻把手擋到眼前:“我不想吃。”

“就吃一口。”

宋薄言下了床,走出車廂,沒過一會兒就端著個飯盒回來。

池清霽不想吃倒也不是因為心情不好,這些年她不管心情再怎麼不好,該吃飯還是會吃的。

隻是列車上的盒飯確實不好吃,她又剛睡醒還感覺不到餓,想著不如混過去明早再吃點零食。

不過飯都端到眼前來了,池清霽還是從床上坐起身來。

掰開一次性筷子,她才發現除了車上的飯菜,宋薄言的手上還有另一個飯盒。

“你到底讓阿姨做了多少嵌糕啊……”她嘴裏嘟嘟囔囔地掀開蓋子,才發現裏麵裝的不是嵌糕,而是一小盒燉肉。

燉肉的湯是嵌糕的靈魂,但燉肉本身也是一個相當強勁的一員猛將,肥瘦相間的豬五花被切碎,和著肉汁澆在飯上,一勺子下去肥肉幾乎沒有了口感,隻有完全酥爛的瘦肉與米飯之間形成層次,再隨便燙個青菜就是一頓豐盛的晚飯。

“阿姨讓我帶的。”宋薄言見池清霽握著筷子的動作頓住,輕聲解釋:“她說這個拌飯好吃。”

說話間,池清霽已經把盒飯裏的米飯全都倒進了飯盒裏,拿起一次性勺子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她狼吞虎咽的樣子就像是多年沒吃過一頓飽飯,宋薄言本來想喊她吃慢一點,但還是隻站起身倒了杯水,站在床邊等著遞給她。

池清霽吃飽喝足,抹了抹嘴。

原本因為胡亂的夢境而壓抑的心情,就像是被找到解法的繩結,輕輕鬆鬆地散開了。

“你們家的阿姨,是哪裏人啊?”

池清霽吃完飯,簡單地在車廂裏洗漱了一下,就坐回床上。

她難得有了跟宋薄言聊天,和了解的欲望。

“江浙那一帶的。”宋薄言頓了頓:“怎麼這麼問?”

“我覺得她和我媽做的那個味道,真的太像了,所以我在想她們會不會是一個地方的人,結果不是,那可能是早年看了同一本菜譜吧。”池清霽剛才吃那碗燉肉拌飯的時候感覺自己真回到了以前下了吉他課,饑腸轆轆的傍晚。

她那時候正值發育的階段,每天都餓得吱哇亂叫,上完吉他課回家,吉他都沒心思放,進門直接丟玄關,被她媽說了好多次都改不掉。

熟悉的味道勾起回憶,池清霽想到那時候她媽老是抱怨說每天都要跟在她屁股後麵收拾,就覺得懷念,不自覺地揚起嘴角:“我那時候不是吉他課都安排到晚上嗎,要是下了課來上這麼一碗,我能美到第二天早上!”

宋薄言聞言,猶豫了兩秒,還是問出口:“你的吉他呢?”

第一次在酒吧見麵,宋薄言就認出她換了一把吉他。

當年池清霽學琴初有成效的時候,她爸特地花大價錢,還托了些朋友找了些關係給她搞了一把相當好的古典吉他,池清霽喜歡得不得了,每天跟抱著個寶似的抱著那把吉他,說它就是她出生入死的好搭檔。

但自宋薄言最早幾次見到池清霽,都沒見到她的好搭檔,她的肩膀上隻掛著一把一看就相當便宜的電箱吉他。

“賣了,都賣了四五年了。”

池清霽頓了頓,說:“那時候我媽身體太差了,從大一到大三基本都住在醫院裏,一開始她還能自理一部分,到後來自理不了,就隻能請護工。”

也是那個時候,池清霽才知道,人最怕的不是窮,而是病。

小獨棟換來的那筆錢在長達三年的住院當中是真的不夠看,她當時已經開始在課餘時間打一些零工,卻還是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存款變少。

“不過我那次運氣還挺好的,我當時本來想賣給琴行的,正好那天遇到了一個喜歡收藏吉他的叔叔,我還以為他會為了壓價說我的吉他不好,結果他很真誠地說我這把吉他很好,知道我想賣之後給我出了一個很高的價格。”池清霽眨了眨眼,感慨道:“我也是那個時候才知道,原來我那把吉他那麼厲害,我爸當年是真的下了血本。”

她好像沒把這些當作特別不堪回首的經曆,語氣更像是在講故事,聲線清澈中透著一股堅韌。

讓宋薄言一下就想起她以前被嘲聽不見的時候,笑著駁回去的樣子。

就像是落在了地上的太陽。

他心窩微微發酸,伸出手抱住她,腦袋靠在池清霽的頸窩,用力地吸了口氣。

池清霽伸出手去摸索著熄滅了頂上的燈,房間頓時再一次陷入一種接近極致的黑暗。

飛速行駛的列車甩不開逐漸西斜的月,瑩瑩白光從車窗斜落進來,點亮車廂中一片小天地。

宋薄言的毛衣脫了下來,被池清霽隨手扔到了床邊,掛在床沿險些墜落,她艱難地分神去抓,餘光瞥見男人青筋隆起的小臂。

他身材看著清瘦頎長,其實身體頗具力量感,光與暗的交界落在他的手肘處,小臂肌肉線條清晰淩厲,大臂匿於黑暗,隱約可窺見其輪廓。

池清霽剛抓住他的毛衣,就被男人的掌心從背後握住了手背,一並拉回去。

宋薄言手指與她十指相扣,貼在她手背的指腹都仿佛在蒸騰著氤氳的熱氣,讓這塊逼仄的空間一下從初春跳躍到了盛夏。

她往宋薄言的方向看了一眼,正好對上男人專注的目光。

宋薄言的眼睛確實很漂亮,瞳色偏淺,平日裏沒什麼情緒的時候看起來像是一顆透澈的琉璃珠子,看起來頗有一股不染塵世煙火的味道。

但一旦染上情緒,眼周便會泛起一點紅,仿佛從根部被火焰感染吞噬,藏起了一抹繾綣的火舌,引著人往裏沉,往更深處去探,是與平日裏截然不同,近乎妖冶的光景。

這麼多年未見,池清霽本以為早該平靜無波,但望進去的時候心裏還是會微微一動。

終是一個不眠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