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觸動(3 / 3)

池清霽看著女人那張依舊稱得上漂亮的臉,喝到嘴裏的碳酸飲料忽然變了味道。

如果老池沒有死,他是不是也會像林韻身旁的那個中年教授一樣,滿臉溫和地接受媒體的采訪,耐心又細致地回答每一個問題。

為什麼林韻踩著老池走到了更高處,她卻沒有任何辦法能夠懲罰她。

這個世界,真的有所謂的善惡終有報嗎。

那屬於林韻的惡報,又會什麼時候到來呢。

就在池清霽晃神的功夫,節目組已經注意到網絡直播上數量極為可觀的彈幕,示意主持人切入下一個環節的時候,可以從另一側,宋薄言的那邊開始。

主持人立刻會意,在結束了第一輪的采訪之後,第二輪開始時直接坐到了宋薄言的身旁:“我看彈幕好像都對我們宋薄言很感興趣哈,那麼我們也是選出了幾個直播間問的比較多的問題,請我們的宋老師選出一個他比較感興趣的進行回答。”

“好。”宋薄言從主持人的手上接過話筒,垂眸看向眼前筆記本電腦的同時,幾個候選問題也在屏幕右下角被公布出來。

池清霽掃了一眼,字過了眼卻沒過心,意識遊離間,隻聽電視裏傳來宋薄言的聲音:“我選第三個。”

“哦?科研工作中最大的遺憾?”主持人頓時很專業地接話:“說實話我沒想到你會選這個,看來這個遺憾對你來說真的印象很深。”

宋薄言點頭:“對。”

池清霽也有點好奇宋薄言這種天之驕子會有什麼遺憾,抬眸看向電視屏幕的時候,電視裏的宋薄言也直直地望進了鏡頭。

兩人的視線在那一瞬間仿佛穿過屏幕交彙,相撞,讓池清霽忽然好像意識到了什麼,心跳忽然毫無征兆地加起了速。

“最遺憾的就是當年我的啟蒙恩師含冤受辱的時候,我因為當時不知道內情,沒辦法替他說幾句話。”

話音未落,池清霽手裏的可樂已經被喝完,習慣貼著平底,發出‘哧溜哧溜’的空瓶聲。

她看見畫麵裏,林韻的臉忽然僵住,有些不知所措地往宋薄言的方向看了一眼,眼眶突然濕潤起來。

“我怎麼感覺宋薄言說的這事兒,就是旁邊那個女教授幹的啊,要不然幹什麼特地趁這次直播說嘛。”

“我也感覺,她笑得都僵了……你看你看又瞪了宋薄言一眼。”

墩子和小黑本來就看熱鬧不嫌事大,看宋薄言竟然在節目裏爆起大料,彈幕同時刷爆,都快樂壞了,一雙眼睛恨不得黏屏幕上。

他倆就是不負責任的瞎雞兒猜,但沒想到,和他們想法差不多的人還不少,彈幕上都在說,那女教授臉色明顯不好了,說宋薄言這屬於是打入敵人內部,臥薪嚐膽。

“雞仔,雞仔你趕緊來看啊我去,這也太勁爆了,電視劇都不敢這麼寫……哎!踹我幹什麼!”

墩子被闞北踹了一腳才意識到不對勁,扭頭一看,坐在旁邊手裏還捧著個易拉罐的池清霽已經哭得像個淚人。

“哎雞仔,雞仔你怎麼了……”

他們倆跟池清霽認識,滿打滿算都六年了,還沒見過她這樣哭,一雙眼睛愣愣地看著屏幕裏一字一句述說當年的男人,一聲不吭地往外掉眼淚。

闞北從旁邊的抽紙盒裏抽了張紙遞給她,池清霽沒接,手指卻不自覺地用了力,將空的易拉罐身捏出幾個凹陷。

這可是現場直播,左下角還在記錄著直播間已經突破七位數的觀眾數量。

池清霽已經看見林韻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朝節目組使了幾次眼色,主持人也有幾次想要打斷宋薄言,卻都沒有成功。

這一刻池清霽也分不清楚,自己的眼淚到底是為了老池而流,還是為了宋薄言而流。

那晚直播結束後,那張兩個人在咖啡廳擁抱的照片被當年正在麓大就讀的學生們翻了出來,這件當年的冤案也就這樣被重新搬上了台麵。

曾經受過老池的照顧,在當年也曾在校內論壇為老師發聲的學生們陸陸續續站了出來,雖然手上已經拿不出什麼實質性的證據,卻都字字鏗鏘地為池教授擔保,說他不是這樣的人。

而李嘉改名,和為數不多幾張看不見正臉的照片也很快被不知名人士曝光,雖然暫時還沒人知道她現用名是什麼,在哪裏工作,但熱搜在熱搜榜上掛了足足兩天,民憤的火焰已然滔天,不知什麼時候就會燒到林韻的家門前。

一個大項目結束,一般項目組裏的人都能得到一段時間的帶薪假,林韻本來計劃要出去走走,麵對這種情況,哪裏還有心情。

她行事一向低調,除了出國那次之前,還沒有試過這樣被推上風口浪尖。

但那次她是作為受害者,受到了大量同學和老師的安慰,這一次卻是作為加害者,站在了曾經的對立麵上。

前一天直播時她確實沒想到宋薄言能做到那個地步,當下內心確實是慌亂的,雖然不自然的表情隻有短短十幾秒,但架不住有些人拿著放大鏡在找啊!

雖然微博上現在還沒有她現用名和工作單位的信息,可已經有相當一部分人將矛頭轉向了她,向在麓城大學和慶城大學兩邊的官方微博底下刷起了評論,給這兩所大學打電話發郵件,想要還池教授一個公道。

剛才聽說,校領導的電話已經打到過研究所,問到底是什麼情況。

網友不知道林韻的底細,可研究所裏她的人事檔案可是清楚地存檔著她所有讀書改名的記錄。

雖然同事們還沒說什麼,但儼然也已經心照不宣,今年剛進所實習的新人大概是出於好心,還悄悄跟她說過,相信她不是這種人,希望她能解釋清楚誤會。

比起手起刀落斬亂麻,此刻她內心那種焦慮的情緒才是最折磨的。

林韻在家裏想了一天,以前這種時候林韻都會看看池教授的照片,但上次池清霽走的時候把相框帶走,讓林韻這一刻的心情根本無處安放。

傍晚,她站在窗前看著窗外的落日,撥通了宋薄言的電話:“你到底想怎麼樣?”

明明微博熱搜的熱度還在上升,卻沒有再出現什麼強有力的爆料,林韻直到這一刻終於明白,這是宋薄言在等。

畢竟她還是負責這個項目的主負責人,如果真的在這種時候傳出這樣的醜聞,往嚴重了說,甚至會影響到國家的臉麵和聲譽。

宋薄言要的隻是她一個人付出代價。

又是一年清明,池清霽回到慶城,陸鴻禎今年來接人時,帶上了已經咿呀學語的小公主。

“姐姐,姐姐……”

小孩子還不懂看長相,辨身份,就隻知道憑借本能感覺誰更友善,一下車就抱著池清霽的腿不撒手,直到池清霽把她抱起來,才咯咯咯笑著抱住姐姐的脖子。

“哎喲,從去年到現在,胖了不少,爸爸都快抱不動了!”陸鴻禎前半句話跟池清霽說,眼睛看到女兒的時候,下半句又忍不住換了對象,一雙眼睛笑得都快黏一塊兒了,“嘟嘟讓爸爸抱吧,姐姐太瘦了,你別把姐姐累壞了。”

池清霽正想說不用,倒是懷裏肉乎乎的小團子先別過頭去:“不要爸爸抱!”

被女兒嫌棄的陸鴻禎好氣又好笑,開著車先把池清霽接回自己家,小胖團子進了家門就不稀罕池清霽了,顛顛兒地進廚房去找媽媽。

陸鴻禎總算得了點閑,便感歎道:“養女兒可真不容易啊,我們家現在冰箱裏什麼飲料都沒有了,隻有旺仔牛奶。”

池清霽差點笑死過去。

自從生了孩子,陸鴻禎的家裏就已經全線淪陷成了兒童房,不管是夫妻倆的臥室,還是客房書房,沒有一個地方不是孩子玩具奶瓶滿地堆。

陸鴻禎把池清霽帶進書房,倆人好不容易收拾出一塊幹淨地方坐下,一人手上拿了一瓶瓶身鮮紅的旺仔牛奶相顧對飲,“對了,那天的直播我後來找了錄播看,那個宋薄言,是我們認識的那個宋薄言對吧。”

以前陸鴻禎去老師家做客的時候,當時見過宋薄言一麵。

那時的宋薄言比那天直播時更加具有少年意氣,隻簡單一眼,陸鴻禎就知道,池老師誇這位少年的那些話,那是一點都沒說錯。

池清霽幹脆地點了點頭:“嗯,他是前年回國內的,現在在麓城大學的研究所工作。”

“我就知道,像他那種人,肯定一回國就能開始發光發熱。”陸鴻禎輕輕歎了口氣:“現在池老師的冤情,全國人民都知道了,不過我就是有點擔心,他們研究所頭回直播他就搞這麼大一個事……”

池清霽知道,以前老池就說過,科研這個東西,看著是一個一個研究所,好像互無關係,但其實因為學術研討會,大家需要經常聚在一起討論,彼此之間關係都很近。

所以哪怕不是學術造假,貪汙腐敗這種重大醜聞,隻是在其中一個研究所幹不下去,也會很難在其他研究所立足,更別提在這種大型直播節目上含沙射影當前研究所的二把手。

那天晚上過後,池清霽簡直難以想象宋薄言會在他們研究所成為一個什麼樣的存在——他已經賭上了自己的職業生涯,隻為了還老池一個清白。

“嗯。”

池清霽知道宋薄言有多喜歡做科研,他對科研的狂熱根本不亞於老池,可一旦將宋薄言代入老池,池清霽就更是忍不住替他捏了把汗。

“鴻禎哥,你也是搞科研的,你清楚,如果他們研究所要追究下來的話,他會怎麼樣?”

陸鴻禎想了想,大概是在猶豫要不要跟她說實話。

他斟酌了一會兒,還是決定照實說:“這事兒吧,現在已經是風口浪尖了,他們研究所直接把他開了應該不太可能,但之後可能也就讓他坐冷板凳了,重點項目不可能讓他參與,最多就參與點可有可無的邊緣項目吧。”

其實慶大科研院這邊也不少這種人,因為得罪了人或者一些別的理由,一直參與不到核心項目中去,之後要麼離開科研院所,自己成立團隊申請項目做,要麼就是逐漸被邊緣化,最後轉行。

陸鴻禎看著池清霽一下暗淡下去的眼神,又有些於心不忍:“不過他背後不是還有宋氏嗎,他要想做項目還不容易,跟家裏伸個手,有資金還怕沒人幹啊,沒事沒事,你也別太大負擔了,他以前也是池老師的學生,哪怕不是為你,他知道了真相應該也忍不住會給池老師伸冤的。”

“……嗯。”

可問題的關鍵就是宋薄言不可能跟家裏伸手的。

池清霽比任何人都了解宋薄言,了解他骨子裏的錚錚傲氣,寧折不彎。

他是真的抱著玉石俱焚的心態,在直播上揭露出林韻的所作所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