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苦衷,他總是會有苦衷。
一張小小的磁帶將他的過往悉數都展示在了我麵前,他的脆弱和不安,他的痛苦與困頓。
那個時候美芬阿姨病情惡化,醫藥費、住院費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看著病床上的母親,林漢聰除了咬牙扛住這些債務之外別無他法。他的父親長年累月不見人影,生命中隻有母親願意疼他愛他,不論自己過得有多糟糕,一心隻想讓他過上更好的生活。
可惜,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唯有這些是人憑“努力”無可抗衡的。
美芬阿姨去世時,身邊陪伴著的隻有她懂事的兒子。她特意叮囑,不要讓我們家知道她的死訊。林漢聰那一年二十歲,他穿著一件單薄的襯衫,站在殯儀館獨自一人為母親舉辦了葬禮。看著焚化爐內燃起的火焰,他甚至連一滴眼淚都沒有落下。
燒盡以後,他遵照母親的遺囑將她的骨灰裝在了一個老式餅幹盒裏。是那種舊時鐵製的餅幹盒,盒子四麵還畫著紅樓夢中的人物畫像。美芬阿姨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所想的還是兒子的將來。她讓林漢聰將自己的骨灰送回廈門,並且將自己的一位故人介紹給他——她曾經為林漢聰父親入獄四處打點而認識的老船長,老鄭。
林漢聰原本以為,自己這一輩子都不可能會走上父親的老路,誰曾想,有朝一日,他竟然也會為了還清債務,最終也成為了漂泊於海上的船員。
他所經曆的這一切,我本應該陪伴在他身旁,我本可以成為他的支柱,然而最終,他還是獨自一人將所有一切抗下·,等一起
我能理解,我全都可以理解。
因為我愛他。
謝淑卿聽完我所說的,長歎出一口氣,她握著我的手,神色無比認真:“我知道,首先,無可否認的是你們之間的感情。你愛他所以你願意包容這一切,可是從朋友的角度,我看見的是這個男人懦弱、自卑、惶恐。他就這樣把你的情緒拋開,自以為是的替你做出選擇。他想過你會經曆什麼嗎?如果說他想要讓你去過沒有他的生活,那擅自寄來這樣一張錄音帶難道不是在破壞你當下的狀態嗎?”
“可是我在等著他啊……”
“是啊,你在等著他啊,可是他根本就沒有考慮過你可能是在等待他啊,所有一切都是他在做決定,好像全世界都得跟著他的悲劇去轉,你也得跟著他的‘苦衷’去走。哪有這麼好的事?憑什麼?為什麼?你難道就沒有自己的生活嗎?難道說你就一定會按照他所料想的回應他嗎?”
我對於謝淑卿的憤怒感到不知所措:“但……但……我的確也沒有去過別的生活,我等著他,因為我還愛他……”
“他在利用你對他的愛反複打磨著你的心!這是我最生氣的一點。他既不放你自由,又不讓你安心,在我眼中,你所受的委屈所流過的眼淚都是因為他的這些決定——他太自私了!這樣自私的男人,你讓我怎麼把你交給他?你讓我怎麼能放心地看你義無反顧去找他?”
“那麼愛呢?”
我有些委屈地反問她。
“那麼我對他的愛就不夠讓我去承受這些嗎?我知道你覺得我委屈,我也清楚你很為我可惜,你不希望我再一次被他牽著鼻子走了。你希望看到他那個自私又懦弱的家夥可以得到相應的懲罰,你希望我曾經經曆過的那些,讓他也去經曆一遍。”
其實謝淑卿所說的一切我都明白,我全都可以理解,我不是沒有在失去他的日日夜夜中怨懟過他,不是沒想過就這樣徹底放棄,從此與他再無瓜葛。
可是我做不到,我嚐試過將他從我的生活中徹底隔絕出去,我也嚐試著去認識新的人,去尋找一位全新的戀人,自信、溫柔、不自卑……總之,要彌補所有他在我這顯現出的缺陷。但這樣做好難,這比依然想著他、愛著他更難。
“但我做不到。謝淑卿……我知道這麼說,你會覺得我也很不爭氣,但我就是做不到。”我吸了吸鼻子,盡量壓製住鼻腔中的酸澀感,“從我們分手的那一天起,我每一天想的都是他如何回來找我。我很清楚,隻要不愛他了,我的生活一定會比現在過得更好。我也很清楚,即便我想那麼多,他也不一定會出現。可是我沒辦法,我對他的懷戀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強烈,我想要找他,想要知道他現在在做什麼,我想再見他一麵,即便我都不知道他在哪兒。我可以理智一點,我也可以從邏輯角度出發,好好去梳理發生過的一切!”
我深吸了一口氣,隔了那麼久,終於將壓抑在心底的話徹底宣泄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