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超很快就平靜下來,又恢複了他的快樂和幽默。但我終於明白,創造文超這個奇跡的不是上帝他老人家,而是文超自己。
有一回文超突然給了我一個電話,告訴我他住院了,語調挺輕鬆。我立即約了張欣一起去看他,他們是北大讀書時的老朋友。文超即使在醫院也要興衝衝地坐起來,和我們海闊天空什麼都說,末了總要送我們下樓,揮手目送我們離去。但化療階段文超是不讓我們去看他的,理由是“我難受,你們來了沒法和你們說話,你們看著我的樣子也不開心,索性不見的好”。於是我們就等他出院後去他家,在他那個一麵牆都是書櫃的客廳裏,一邊喝茶吃水果,一邊聊天。那些年我和張欣見麵、通電話都會提起文超,難免為他擔心,卻又想著這麼好的人,什麼奇跡發生在他身上都是可能而且應該的。
但情況是越來越不好了。
文超開始頻繁地住院,他不再向我們通報,並開始頻繁地拒絕我們去看他的要求。他拒絕得委婉而又不留餘地,喘籲籲的聲音滲透了溫情和歉意,我總是急急地求他:“你別說了,聽我說幾句”,這幾句照例說得艱難、雜亂、不知所雲,放下電話才發現該說的都沒說。
最後一次去看文超大約是2004年的三月,沒打招呼我就直奔醫院。中午時分,隔著單人病房門上的玻璃,我看見他睡著了,從側麵看他顯得更瘦削。小傅一臉疲憊地斜靠在床邊的椅子上,大約累壞了,也在休憩。我不由得淚水盈眶,十幾年了,小傅就這麼陪伴著文超,沒有怨言,沒有絕望,原來文超的奇跡是和小傅一起創造的。
那一回文超已經很虛弱了,雖然還是撐著坐了起來,說話卻挺吃力。怕影響他休息,我沒敢多呆就告辭了。但我無論如何都沒想到,這一次竟是永訣。後來我和他通過不少電話,他都是在病床上接的,從他的喘氣聲中我可以想象得到他的痛苦,有幾回他依然說你不用來看我,等我好一些再來,我們說說話。隻有一次他說你來吧,來之前給我個電話。我幾乎相信他又一次戰勝了死神,準備去醫院看他時因為突然要出差耽擱了一個星期,回來後再和文超聯係,他的情況又不好了。
這一拖便是國慶鄰近,聽說他回家了,我和胡區區說好10月2日去看他。電話打過去,是小傅接的,她說文超肯定很想見到你們,隻是他現在精神不大好……文超在旁邊要過電話,很費力地說:你們別來了,我很感謝,也很希望你們來,可是實在對不起……
我急忙說,那你好好休息,等你好一點我們再來。
文超沉默了兩秒鍾,緩緩道:我恐怕好不了啦……
我的心猛地一沉,因為他從來沒說過這樣的話。如果不是有明確的預感,如果不是太難受太痛苦,他那麼熱愛生活、眷戀人間,不會這樣對朋友們說的。那一刻我堅信文超能繼續扛下去的信心發生了動搖,假如忍耐和抗爭達到了極限,或許離去才是解脫。
20多天後,文超走了。
得知文超走後的那幾天,我不覺有些恍惚,他還年輕啊,還有多少事要做呢,還有多少歡樂要享呢,哪能就這麼走了!一遍遍試著打他的手機,已經是“暫停使用”。送走文超後我想:多好的人也得走,有時還走得如此之快!他還會回來嗎?
我寧願相信,文超還會回來。我們隻管像原先一樣好好生活,做好自己的事,他是個特別重友情的人,回來了就一定會找我們。退一萬步說,他一去不回我們也忘不了他,何況總有一天,我們都會陸續去找他,見了麵他一準問“別來無恙”?我們總不能說:“無恙無恙,隻是你走了之後,我們什麼都沒做,盡歇著呢”。
既然是文超的朋友,我們就沒有理由讓文超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