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靜點了嗎?”鹿然的聲音穩穩地落入周知知的耳蝸。
她心頭一顫,這才意識到自己正像隻樹懶似的,掛在他的身上。
臉上還殘留著未幹的淚液,黏在皮膚上,緊繃繃的。她實在懶得擦了,轉了轉眼珠,又震驚地發現自己的下巴剛好嵌在他的肩窩裏。
這個姿勢……
她斂色,推了他一把,自己也跟著往後退了兩步,站直。
他沒有再逼近。
麵對麵站了幾秒,周知知的目光不自主地飄向頭頂的廊燈:“……你吃晚飯了嗎?”
……
這低端的緩解尷尬的話術。
鹿然笑了一下:“吃過了。”
氣氛終於恢複如常,周知知這才想起他上樓的目的:“那個直播……”
“不用解釋。”
“我也覺得這樣是最好的處理方式。”
輿論這種東西很奇妙,隻要不是戳中大眾底線的問題,三五七天過去,都會自然而然地淡出人們的視野。
專心致誌地關注一件事所需的精力太多了。
大家都很忙,沒有那麼多時間。
這是一個薄情與健忘的時代。
“我馬上要洗澡睡覺了,你呢?”周知知訕訕道。
“我也還有事些要處理。”
“那我進屋了?”
“嗯,晚安。”
“……晚安。”
不敢再看他的表情,周知知飛快地關上了門。
房間裏漆黑而安靜,茶幾上的電腦已進入休眠狀態。
周知知走過去,躬身,重新在電腦前坐下。
點擊鼠標,屏幕再次亮了起來。
她把光標挪動到郵件的標題,點擊進入《黎明之路》。
開始閱讀。
時間在黑夜中流淌的速度是不可捕捉的。
周知知再抬起頭,發現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個半鍾頭。
並不是這個劇本有多長,而是每讀一段,她都會忍不住在腦海中構建出相應的畫麵。
無數畫麵堆疊起來,故事的脈絡越來越清晰,仿佛她已透過液晶屏幕跋山涉水,來到電影中的那個世界。
被空調吹拂過的皮膚微微透著涼,周知知卻能感覺身體內流淌的血液在沸騰。
她無法拒絕這個故事。
更重要的是,現在的她開始搞不明白自己,之前幹嗎磨磨唧唧浪費掉那麼多時間?
早點兒看了劇本回複付曼,再打一把開心消消樂不好嗎?
拿起手機,她打開微信,找到今天剛通過驗證的付曼的微信,編輯了兩個字發過去——
“我拍!”
盯著發光的屏幕,周知知的心髒忐忑地狂跳著。
不知過了多久,對話框裏彈出了一條新信息。
“OK,回頭聯係。”
周知知沒出息的眼眶一熱,輸入了一個“好”字,激動地把手機往後一拋,整個人“咚”一下跳到了沙發上,又蹦又跳了老半天。
樓下,Lynn隱約聽到樓上的響動,若有所思地問鹿然:“阿姨家裏,是地震了?”
鹿然瞄了一眼天花板,沒回答。
這麼快就做好了決定,不愧是他的周知知。
嘴角略略上揚,他慢悠悠地給她發消息:“不是要洗澡睡覺嗎?”
周知知拾起地攤上的手機,撇撇嘴:“……”
“輕點蹦,樓待會兒得塌了。”
“……”
這位朋友,你管得可真多!
特別篇拍攝當天,周知知起了個大早,甚至沒有動用到鬧鍾。
一夜之間找到了前路,周知知渾身散發著神清氣爽的氣息,甚至一反常態地穿上了鹿然送她的那條紅色連衣裙。
節目組一行人坐上了開往古堡的大巴。
花花的位置就在她前兩排,一路上,花花總是時不時回過身看她一眼,看得她心裏發虛。
周知知的OS是:難道我臉上有什麼東西?
而花花內心循環的咆哮聲則是:戀愛中的女人就是不一樣,連知知姐都穿上紅裙子了!
很顯然,對於這條裙子,周知知和花花的認知有著南轅北轍的差異。
周知知的確懷抱著某種暗戳戳的心理穿了這條裙子,卻並非針對送她裙子的人,而是此刻戴著眼罩睡在後排的某人。
付曼前些日子說的那些話無疑撥開了她心底的迷霧,就像她說的那樣,人生無法預期長短,不要留下任何遺憾。
這些天她開始重新考慮過自己對於鄒遊的這段感情,決定不論結果如何,都要去表達一次。
巴士經過一個彎道,有些許顛簸,睡得正酣的鄒遊被震得驚醒過來。
掀開眼罩,發現窗外是茂密的森林,歪頭問旁邊的朱迪:“怎麼還沒到啊?”
“快了吧。”
鄒遊打著嗬欠抱怨:“看來他們真把現在當中世紀了。”
非得把度假酒店建在這種深山老林裏。
朱迪不置可否,笑了一下:“昨晚沒睡好?”
“唔……”鄒遊揉了揉眼睛,又打了個哈欠,“電視劇一不留神看得太晚,我們單身中年男得日常可是很淒慘的啊……”
“……你還是繼續睡你的覺吧。”
“到了叫我。”
“好。”
工作人員乘坐的巴士抵達目的後後不久,嘉賓們所乘坐的商務車也陸陸續續到了。
大家一起去前台辦理入住,花花安排房間的時候,周知知突然注意到說說笑笑的人群中有個頗眼熟的背影。
她轉過身來時,周知知嚇了一跳:“小羽也來了?”
鄒遊就在她旁邊,漫不經心地解釋:“她是這次的特約嘉賓啊,當然來了。朱迪那邊沒有通知你?”
周知知搖頭。
“大概因為是臨時決定的吧。小羽昨天主動聯係我們說已經出院了,提出能不能參加特別篇的錄製,考慮到第二期還有合作意向,這邊就答應了。反正錄四局,中途嘉賓輪換就可以了……還是你不樂意?”
“我沒有啊。”周知知實話實話。
作為一個臨時抓來的替補,她的確不在意出場頻率。
“你放心,會安排好的。”
“我挺放心的……”
“你的語氣怎麼聽上去挺勉強的?”
“你是單身太久,電視劇看多了,腦補太多,出現了幻覺。”
“原來我和朱迪的話你聽到了啊,哈哈……”
“鄒導,”周知知驀地轉過臉,仰起頭,認真地看著他,“你真的沒有考慮過,和曼曼姐重新在一起?”
……
“鄒導、知知姐,你們的身份證給我一下!”花花風風火火地朝這邊跑了過來。
鄒遊一愣,低頭掏出錢包,抽出身份證,遞給花花。
隨後偏過頭,對著周知知微微一笑:“那不是我能決定的事。”
他用的是“決定”而非“我想”或者“我希望”,周知知借由付曼的一席話,終於窺見他性格中自己不曾覺察過的那一麵。
鄒遊擁有自我的人格,這也是周知知一度最向往的。
“自我”一方麵體現在他習慣隨心所欲地去生活,總能很好地自我管理;而另一方麵則意味著,在無法掌控的領域,他擅長也習慣逃避。
在窺見鄒遊的這一麵之後,周知知聽見了內心深處動搖的聲音——
原來她比自己以為的,還不了解他。
走神的間隙,花花已經把門卡分派到所有人手裏。
周知知手中也被隨機塞了一張,502號房。
所有嘉賓都住在五樓,工作人員則在四樓。
“走了,去放行李。”鄒遊叫她。
“……好。”
拖著行李箱快步跟上他,周知知鼓起勇氣:“鄒導。”
“嗯?”
“節目錄製結束後,我有重要的話跟你說。”
“好啊。”
明明對方說了“好”,周知知卻依舊悵然。
前麵的人忽然回過了身,雙手閑適地插進褲袋,淡淡地撇了她一眼:“剛才忘記誇你了,新裙子很漂亮。”
古堡的長廊裝飾著大扇大扇的花紋玻璃窗,哪怕到了夏天的尾聲,天光依然明亮。周知知鼻子一酸,盯著漏在地上的光點出神,許久,揚眉衝他笑了:“鹿然送的。”
“他品味不錯。”
“嗯。”
錄製地點在古堡的一間會議室,節目組除了利用現有的設施,還需要進行適度的調整搭建。
手續辦理一結束,工作人員便開始緊鑼密鼓地去現場做準備了。
而直到明天錄製前的這段時間裏,嘉賓們都可以自由活動。
這也是讚助方的意思,讓大家能充分體驗這裏的環境和服務,從而達到營銷目的。
午飯時,其他人開始三三兩兩商量著下午的行程,有人邀請周知知一道去森林探險。
周知知往門外望了一眼,瞬間被似火的驕陽打敗,遲疑著拒絕道:“我還是回房間裏睡覺吧……”
“難得來一趟,你真不出去逛逛?說是這後麵有一大片森林呢!”提議的人摩拳擦掌。
盛情難卻還需卻,周知知不好意思說自己一心惦記著那個劇本,隻好另想了一套說辭:“我紫外線過敏……”
“什麼?”
“像這種太強烈的陽光最好不要直接接觸,可能會因此腫成豬頭。”
“啊,怎麼會這樣!明天還要錄節目呢……你還是好好休息吧。”
“嗯,謝謝。”
周知知如釋重負,收回視線的時候感覺還有人在看自己,悄悄瞥了對方一眼,原來是小羽和璐璐。
塑料姐妹花許久不見,看上去竟無比和諧,不知道的還真以為她們情比金堅呢。
周知知扶額,參考過去的經曆,今天也不想跟她們多生瓜葛,吃過飯,就瞅準機會直接溜了。
睡了一覺起來才不過下午三點多。
她翻出帶來的筆記本電腦,繼續研究《黎明之路》劇本。
想到不錯的創意,就立刻給付曼發消息。
正在醫院接受化療的付曼被手機吵得不行,好不容易結束了,終於拿起手機,回複她:“我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這麼吵?”
“但我可是一直都覺得你很酷!”
“……”
付曼難掩笑容。
主治醫師是她美國的大學校友,與她相識多年,見她眉頭舒展,八卦地問了一句:“鄒遊?”
“比鄒遊可愛一萬倍的小姑娘。”
付曼把手機放回包裏,拿起今天的檢查報告:“這個療程結束後,我應該能去寒冷的地方吧?”
“那得看到時的檢查結果。”
“庸醫!你倒是趕緊努把力啊!我反正非去不可。”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這種人,也不指望會聽我的勸。”
“沒錯,”付曼朝笑嘻嘻地醫師拋了一個媚眼,“你們醫生所謂的不惜命,對我來說卻是抓緊每一個瞬間燃燒。”
晚飯時,鹿然姍姍來遲,是節目組最晚到的嘉賓。
去林子裏探險的那一撥開飯前也準時趕回來了,居然還帶了戰利品蘑菇,一進門就嚷嚷著可以加菜了。
周知知經過時瞥了一眼那些不明種類的菌子,十分擔心真吃了它們,明天起來後大家會集體被送往醫院。還好餐廳的後廚情商高,東西拿走後愣是沒端出來過,直到一頓飯都吃完了,采蘑菇的哥們仍然眼巴巴地盯著空盤發呆:“他們是忘了嗎?還是等著宵夜再做……”
他說這話時,鹿然剛好踏進餐廳大門。
視線落到周知知身上,他眼光一亮。
她居然穿著他送給她的裙子!
來這裏之前因為賽製產生的沮喪情緒暫時一掃而光,他抻抻胳膊,走過去,坐到她旁邊。
周知知稀奇地打量他:“你怎麼才來?”
“下午有點兒事。”
似乎並沒有要跟她聊聊的意圖。
她有些失落:“哦……”
“你們已經吃完了嗎?”
“對啊,要不要我跟服務員說一聲,再加點菜?”
“不用了,太麻煩別人了。是我自己遲到,湊合吃點就好。”
周知知稍稍一愣,這種時候,他展現出來的隨和真的很刷好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