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之路》開機後一周，初春的白河少見地下了一場雪。
遠山似青黛娥眉，幾筆勾勒，紛紛揚揚的雪花漫天飄落，一霎間，這座小村落氤氳得如人間最後一處仙境。
因為這場突如其來的雪，拍攝不得已暫停。
午休醒來，周知知到院子裏抽煙。
煙霧嫋嫋散開，她漫無目的地眺望著山的那頭，忽然間，拴在門口的大黃狗狂吠起來。
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了一條縫，一個熟悉的身影從木門外探出半個頭。
周知知驚得停住了抽煙的動作：“你怎麼來了？”
“來探望我的女朋友。”
“不務正業。”
周知知撇嘴，唇邊卻不自覺地溢滿笑容。
蹲在一旁的大黃狗仍不解風情地嗷嗚著，一雙銅鈴般的眼睛警覺地瞪著鹿然。
周知知走過去，按了按它的頭：“乖了乖了。”
它才老老實實地趴下。
“你怎麼找到這裏的？”她仰頭問他。
“進村直接找個人問，拍電影的那些人住哪兒，就找來了。”
“這雪下得村口不是進不了車嗎？”
“所以我是走進來的。”鹿然指了指腳上那雙布滿泥濘的馬丁靴，“你確定不能進去再說？我已經快要凍死了。”
堂屋內取暖的炭火快熄了，周知知用鐵鉗扒拉了兩下，火光重新照亮整個房間。
她走到行李箱旁，從裏頭扒出一盒速溶咖啡，衝好遞給他：“明天雪大概就要停了，開工以後，我可不一定有時間陪你啊。”
“這就是你對待千裏迢迢來探望你的男朋友的態度？”
“啊？”
周知知感覺莫名，她隻是就事論事呀。
他順勢放下杯子，張開雙臂，微笑著喚她：“過來。”
“哈？”
什麼神轉折。
“給我抱一下。”
“……哦。”
“瘦了。”
他低頭，將下巴輕輕擱在她的頭頂。
“呃，是瘦了三斤……不過，我穿著這麼厚的羽絨服，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不用看。”
“那用什麼？”
“用感受的。”
“……變態！”
不過，她偏頭，將臉頰貼在他的胸口，緩緩地，意猶未盡地一蹭再蹭，這個懷抱暖洋洋的，真舒服啊。
雖然現在的她忙碌得幾乎沒什麼時間去考慮別的事，但當真實的他來到自己身邊，她還是忍不住想要幸福地歎息，被喜歡的人掛念的感覺真好。
晚飯是和劇組的人一道吃的。
做飯的阿姨是臨時從村裏請的，一大群人熱熱鬧鬧地圍坐在一起，口味合不合心意反倒是其次了。
付曼有好多年沒見過鹿然，這次再見到他，在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
光明正大地打量了他半天，她淡笑：“你變化不大啊。”
想起那些付曼來網吧叫鄒遊回去的青蔥歲月，鹿然回以會心的笑容：“曼曼姐也是。”
唯有周知知聽得一愣一愣的：“原來你們認識的？！”
“認識啊，那時他還是個小屁孩呢，跟知知你一樣。”
付曼說罷歪著頭，若有所思地望向門外的寒天。
大雪初霽，一輪明月如冰晶雕琢的玉碗般剔透明亮。
她莞爾：“誰讓檳島那麼小。”
那麼小，卻意外盛滿了往後一生所遇的漫長伏筆。
夜裏，原本和周知知同住的工作人員主動挪出空間供兩人獨處。
周知知不好意思地道謝。
送走同事後，她立即將他拽到一邊，一雙眼炯炯有神：“你你你！老實交待！和曼曼姐，到底怎麼認識的？”
怎麼總感覺，他們之間有著不可告人的秘密？
就她不知道！
真鬱悶。
鹿然正在整理床鋪，轉過身，與她對視了幾秒，見她一臉焦灼，忽然就很想使壞逗她：“如果我說，不告訴你呢……”
周知知的臉刷地拉了下來：“我就知道！你過去一定是暗戀曼曼姐！”
“……我以前怎麼不知道你的想象力這麼豐富？”
周知知哼哼了兩聲：“你不知道事兒還多著呢！”
“噢？你說說看？”
“我……”
等等！怎麼就這麼被轉移話題了？
難道真有貓膩！
周知知氣鼓鼓逼近，悶聲道：“你不說，我也不說！”
“其實根本就沒什麼事吧……”
他泰然地笑著，抓過她的手：“你乖乖睡覺，我就告訴你。”
周知知狐疑地瞪著他：“不騙人？”
昏暗的燈光映亮他的瞳孔，猶如世上最迷人的辰星，她被晃得三魂丟了五魄，竟然毫無原則地嘟囔著說了聲“好”。
一回生二回熟，說得好像還真有那麼點兒道理。
自從上次兩人在她家裏一起睡了一整晚，現在周知知窩在鹿然的懷中，非但沒有扭捏，反倒還覺得有幾分親切和懷念。
一段日子不見，自己厚顏無恥的程度竟然漸長，周知知汗顏。
不過，他的承諾她可沒忘。
兩手揪著他的衣領，周知知開始“嚴刑逼供”。
沒想到得到的答案竟然如此簡單。
“所以你是說，那時你和鄒遊因為打遊戲結識了，曼曼姐偶爾會來催他回家，你才因此認識了她？”
“沒錯。”
“我還以為是多了不得的秘密呢……”
周知知不由撅起嘴，說不上是高興更多還是失落更多。
鹿然揉了揉她的頭發：“那要不我再跟你說點別的秘密？”
“什麼？”
“我是因為你，才接了《OUTRIGHT LIE》的錄製。”
“欸？”
“那次在‘暗夜’見到你之後，我去跟店長打聽過關於你的事，不過店長說隻知道你的職業，不知道你工作的地方，我隻好讓他幫我盯著點，等你再去告訴我。但你那段時間一直沒有再去過店裏，剛好鄒遊找上我，我在工作人員名單裏看到了和你一樣的名字，跟鄒遊確認後，才知道真的是你……”
周知知聽得呆了。
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感歎道：“難怪……我就說，怎麼哪兒哪兒都能看見你！”
“……那是執著。”
“是不要臉。”
“……是堅持。”
“是陰魂不散。”
“……是喜歡你。”
“嗯，是喜歡我！”
周知知仰起頭，盈盈的笑眼猶如兩彎月：“謝謝你，這麼喜歡我。”
鹿然微微一愣，輕咳：“那，要不要獎勵我？”
不及他說完，一個響亮的吻落在他唇上。
……你也太自覺了吧？
“不過，一個還不夠。”
他壞笑著低下頭，吻了吻她的眼睛：“起碼還得來一百個！”
……怎麼那麼多！
第二天，雪停了。
劇組恢複作業，天剛剛亮，周知知便起床開始做準備。
熹微的晨光中，周知知轉身望著鹿然的睡容，小聲道：“我先去工作了哦。”
床上的人沒吱聲，看來睡得很沉。
她笑笑，伸手拿過擱在床腳的羽絨服套在身上，突然感覺周身蔓延開一陣暖意。
周知知怔住。
他到底什麼時候起來貼的暖寶寶啊？！
心中似有粼粼的波浪在搖晃，她彎腰，小心翼翼地撥開他耳鬢的碎發，將嘴唇湊近他的耳畔：“我也喜歡你。”
有生之年，能遇到這樣一個珍惜自己的人，是一個女孩子一生的幸運。
她感覺全身充滿了光與熱，拉開門，迎風走出去。
床上的人依然沒睜眼。
門合上的時候，閉著眼的人是愜意地翻了個身，唇邊漾起一抹狡黠而滿足的笑。
今早要連拍兩場奔跑的戲，工作人員們都在忙碌地準備著。
作為一部女性題材的電影，《黎明之路》的女主角顧遙是被母親遺棄在山中的孩子。
在經曆了被大山排斥的青春期後，她一度認為，山外的世界才屬於自己，因此在成年後，獨自離開山裏去城市闖蕩。然而在一次次的碰壁後，她卻困頓而茫然地發現，原來城市依然無法徹底接納她的存在……
顧遙一生都在尋找真正的歸屬感，直至與內心深處的那份動蕩與憤怒和解。
一切就緒，周知知示意開始，場記板聲清脆地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