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學勤的媽媽看見五大姑姐慌慌張張走進屋來,臉色極其難看。笨笨卡卡說道:“她老舅母,不好了!他老舅——他老舅——”著忙,還磕巴了。
“五姐!他老舅到底咋的了?”
“走吧!去我家就知道了。”
奶奶是一雙小腳,母親是一條瘸腿。兩個人艱難地向果家走去。雖然隻是屯子中間到西頭,不過五百米,兩個人跟頭把式的足足走了近一個小時。
父親直拖拖的躺在五姑家的炕上,雙眼緊閉,臉上凝結著幹涸的血跡。
“孩子他爹,你醒醒!孩子他爹——你醒醒............”母親不住的呼喊著。她想把父親叫醒。
小學勤也嚇哭了,“媽!我爹是不是死了?”
母親來不及回答,隻顧一個勁兒的喊:“孩子他爹,你醒醒!別嚇著孩子............”
奶奶追問五姑:“這到底是咋回事?”
五姑在奶奶的不住地追問下,支支吾吾說道,“這不是嗎,他老舅和嘞嘞正在嘮嗑,開始兩個人嘮的還挺熱乎,嘮著嘮著,這嘞嘞就提起那年賣地的事。埋怨說,‘現在都合作化了,地也歸生產隊了,欠那地的糧食還擱啥還?’他老舅說,‘當年你要是不把地賣給我,不也是歸生產對了麼?你管誰要糧去!’............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一抬一夯的嘮著,就聽沒聲了。原來是他老舅自己用火盆裏的烙鐵把腦袋打破了。流著血,昏迷不醒。”
父親在母親的呼喚下,漸漸地蘇醒過來了。
“你是不是虎哇!這要是死了,是你自己打的,連個償命的人都找不到,是不是白死了?你死不說,眼睛一閉啥也不知道了,剩下我和幾個孩子可咋過?”母親哭了。奶奶在一旁清冷著臉,灰蒙蒙的兩眼沒有一絲光澤。她沒有說一句話。五姑父、大表哥、二表哥、大表姐都沒有說話。一時間都啞巴啦!隻有五姑在不停地叨咕著,“太蠻鹵了,就嘞嘞說那幾句,‘這地的糧食擱啥還?’就值得尋死覓活的?”母親氣憤地說,“虎嗎!誰尖人拿自己的命當兒戲?不讓他買那地偏買,沒錢沒糧賒著他也要買,結果買到手不到半年就入社了,白白的欠了一大啪啦饑荒!人家尖人都往出賣。是不是沒長腦子?”
回到家,母親問,“你到底擁護啥打破自個兒的腦袋?你的命就那麼不值錢?像五姐說的那樣為了臉麵命都不要了?”
父親說道,“現在土地都入了社,誰知道嘞嘞又提起那地欠的糧食。咳!啥也別說了,誰也不行!到多咱別該人家欠人家的。”
“這回受到教育了吧!你那些外男外女呢,咋沒一個人替你說句公道話?平時你對他們老果家夠意思吧!沒少為他們出力吧!稀罕外男外女比稀罕個人的兒女都厲害,我說過多少回羊肉貼不狗肉上。你就是不信!還威脅我,‘你再說外甥外甥女的不是我就打你!’這回領教了吧?”
父親不吱聲了。他不願意承認“羊肉貼不狗肉上。”
母親又說,“五姐也是。不管咋說,自己的親弟弟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想要自殺,看在一奶同胞的份上也是揪心的痛。可是,我沒看出五姐有多心疼,有多難過?!”
奶奶說,“難過、心疼當啥?要是真的死了也是命裏該然!哭哇!喊啊!當啥?”
母親心有不甘,“老太太的話我咋那麼不願意聽,是!人死了,再哭再喊再鬧人也活不過來。可是,人為什麼會自殺?總得有點原因吧!總不能說嘞嘞那二石糧比你兒子的命值錢吧!如果嘞嘞是兩房式人你還會這樣說嗎?五姐連眼淚疙瘩都沒掉能說姐弟連心嗎?”
奶奶不說話了。父親也不吱聲。
母親不平道,“啥也別說了,說一千道一萬,還是《一家人向著一家人!》”
真親腦不一百日,這些日子,五姑始終沒有斷了來回跑。說得好聽是看望父親和奶奶,說的直白點兒是不想把這條道斷了。
一個月後,父親的腦袋徹底好了,也把這件事壓根不再提起。仿佛沒有發生過似的。
沒到芒種就開鏟了。大家一字排開。組長齊萬山打頭,依次是鍾老疙瘩、果風林、孟廣發............
“今天望正軍又沒來呀?”齊萬山問。
“那是有名的懶蛋子,沒人找還帶來的?真不知道他這些年是咋活過來的!”
“家雀不尿尿都有個小道道。”
說曹操曹操就到。望正軍貓個小腰扛著鋤頭扭搭扭搭來了。
“望正軍,童書記又找你了吧?”
“沒有。幹活還用人找嗎?”
“你真是說的比唱的都好聽。沒找你你還能來?”
黎晚象來了。他倒是實話實說,“要不是童書記找我,我今天還真是有事來不了。可是,書記找到頭上,說是大忙季節個人家的事再大也得放一放。我聽也有道理,咋地也得給書記一個麵子。”
一群孩子在河邊玩耍,他們抓青蛙,撲蝴蝶............又到地裏去薅酸木漿。這種小植物跟蛤蟆腿一模一樣。大小高矮顏色都很難區別。倘若用嘴去嚐,倒是可以立馬區分開來,酸木漿嚼在嘴裏酸酸的,很有嚼頭;倘若嚼到蛤蟆腿就會辣得滿嘴發麻,緊接著會嘔吐——把心肝肺都嘔出來。這可實在是受不了。聽大人們說,有一種方法,不用嚐就可以鑒別出來。——那就是酸木漿的葉子上有一個大黑點;蛤蟆腿的葉子沒有黑點。
“我吃到蛤蟆腿啦!”國良喊。接著一下子躺在土地上,裝出抽搐的樣子。
“你的嘴還沒吐白沫呢!”學勤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