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媽一條腿,從小就沒領你串過門兒,沒離開過這個家。這個窮家在你的腦子裏印象太深了。媽也成了你的牽累。”母親深表自責。
“媽,你不是牽累,是我的生命!”
“傻孩子,你現在是這麼想的。長大後就不會這麼想了。”
“媽!我爹呢?”
“他還能幹啥,在生產隊幹活呢!”
父親回來了。他一眼發現了我。他沒有說話,隻是吧嗒吧嗒的抽著旱煙。我低下頭不敢正視他一眼。我們就這樣的悶著。
父親磕了煙袋,“你怎麼回來了?”
鍾學勤無話可說。他說什麼?說“我不念了?”才上兩天半學,父親扛著四五十斤小米走了三四十裏路送他上學,就這呢輕而易舉的《不念了!》他說不出口!隻能保持沉默。
“說話呀!啞巴啦?”父親的話比剛才嚴厲得多。
醜媳婦難免見公婆!這一關他早晚要過的。鍾學勤鼓足了勇氣,他咬著嘴唇,“我不念了!”
鍾學勤說完,閉上了眼睛,準備迎接父親那小簸箕般大小的大巴掌。
父親長年累月在外幹莊稼活,苦力氣是他唯一的資本。起早貪黑、貧瘠挨餓,風裏來雨裏去使他從小就吃盡了苦頭。養成了說一不二寧願身子受苦不讓臉上受熱的倔強性格。在外麵寧願吃虧也不屈從,在家裏張口就罵舉手就打。不過,長這麼大他沒挨過父親一次打。倒是隔三差五就會看見父親打母親。
父親的大巴掌始終沒有落下來。鍾學勤睜開了眼睛,父親一臉蒼涼,昔日的威風蕩然無存。剩下的隻有無奈和可憐。就差沒老淚縱橫了。
“你再好好考慮考慮,考上這所學校不容易!不能因為一時想家,耽誤了你的前途大事。你雖然是十八歲了,也不算小了,可你沒吃過苦,不知道苦日子的滋味兒。過了這個村兒就沒有這個店了。”父親終於軟下來了。他希望鍾學勤能回頭是岸。
鍾學勤心有不忍。他不忍心看父親那可憐巴巴飽經風霜的老臉。他雖然沒有給鍾學勤買過一塊糖,沒有說過一句“兒子,我愛你!”可是,他用自己的辛勞養育了他。他為他治病、上學賣血賣命。這就是父子親情,他不能棄而不顧拋之腦後。
“你好好想想,我和你媽終究是要死的。特別是你媽,那流膿淌水的腿,活到今天已經是奇跡了。我們死後把你扔在這個世上,仍然履壟溝找豆包,過著麵朝黃土背朝天風裏來雨裏去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日子,在陰朝地府我們也閉不上眼睛啊!”
鍾學勤的思想立刻轉移,他不在想父親那可憐巴巴的樣子,而是一心想著母親那流膿淌水的腿,那是骨結核!陳家雁瑞就死在這病上。聽說這個病沒個治!媽媽每天早晨都擠擦那流膿的瘡口。——一個人究竟有多少血化成膿經得起這麼天天流、天天擦啊!媽媽早晚要死在這條疼腿上。媽媽隻有一個,死了就再也沒有媽媽了、再也沒人疼了。能陪媽媽一天是一天。陪媽媽的日子格外金貴。
母親心事沉沉的說,“你爹說得對,我們終究會死的就這條腿按理說流膿淌水早就淌死了,活到幾天,媽知足了!你不要留戀媽,不要讓媽成為你的拖累。你的日子長著呢!”
想到這兒,鍾學勤心一橫
“我不念了!”
父親的臉立刻灰暗起來。陰一陣晴一陣,惡一陣善一陣。
“他要不念就不念吧,幹啥不是一輩子!”母親說情,她知道父親的脾氣。
父親終於恢複了平靜,“你也不小了,念的書也不少,我也不打你不罵你,你可考慮好,這可是一輩子的事。”
“媽,人活一輩子,按一百歲算,也就三萬六千多天。風風火火忙忙活活究竟為的啥?為金錢?為親情?為事業?為家庭?為兒女?為............不能說哪個對哪個錯我認為符合自己心意的就是對的、好的、應該做的。在這些《為——》當中,我選擇親情。一輩子金錢再多,事業再好,如果自己的父母都孝敬不了。那也是一輩子的遺憾!”鍾學勤有些激動。
母親平靜地說,“兒子,你現在是這個想法。你還小——還有小孩子情節。大了,就沒有這個想法了。沒聽說男孩子都是《有了媳婦忘了娘》嗎?可是,當娘的永遠不會舍棄自己的孩子——兒行千裏母擔憂。男孩子,小時候是媽的,跟媽媽是一條心。兒子是媽媽的命根子,媽媽也是兒子的命根子。兩人是同命同心,而且是真的、實心實意的同生同死的;可是一長大了,男孩子就是媳婦的了。他的心轉移到媳婦身上去了。和媽的心漸行漸遠。再也沒有小時候那顆童真的心了。童年真好,但是也有悲慘的。有媽的孩子無論多大,永遠是媽媽的寶。”
母親講起了自己的童年。
我小時候也是這麼想的,把媽媽看成自己的命。我五歲那年,我娘經曆了七八年癆病的痛苦折磨,撒手離開了我和弟弟。那時,我的姐姐——你的大姨已經結婚,就剩下我和弟弟,一個五歲一個三歲。媽媽不忍心離開,拽著我的手不肯撒開。可是,她還是離開了。我覺得轟的一下天塌下來了。我揪心的痛,覺得自己活不成了。一天天摟著弟弟哭,哭得撕心裂肺。哭著哭著就睡著了。一天兩天............小孩子實在沒有辦法,也就隻好不哭了。父親自母親死後,就成了斷線的風箏飄忽不定。有時三天五天,有時十天半月不著家,我和弟弟無依無靠,隻好寄居在奶奶家。奶奶七十多歲,對孫女兒孫子存有憐憫之心,可是,奶奶家還有一個稱王霸道的老叔,我們給他起了一個外號,——《猴子老叔》。猴子老叔可沒有那麼多好心眼兒,動不動就把我和弟弟打哭。奶奶一邊幹活一邊無奈地說,‘老兒子,別打她們,沒媽的孩子夠可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