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她禍害我的雪花膏。”
“那也不能打她呀!你是她叔叔。該可憐她們才是!”
奶奶有八個兒子。父親排行第八,別人叫他孫八。都說養兒不養倆到老臨官馬,養兒不養八到老沒有家。奶奶都快八十了,還自己做飯,頂門過日子。八個兒子竟沒有一個養她的老。細想也不對,養媽可以,可沒有養兄弟的呀?都怪猴子老叔的存在,是他拖累了奶奶。
小孩兒沒有娘到老命不強。在奶奶家稀裏糊塗地長大了。十五歲那年,我爹張羅著給我找婆家。我問爹,弟弟咋辦?我爹說,先把你嫁出去,剩下你弟弟就好說了。我一想也是,自己也是爹的負擔,還有什麼資格管弟弟?隻好跟著爹去相親。
一見麵,一個傻大黑粗的男人,一臉的連毛胡子。年歲還挺大,起碼比我大六七歲。我就沒相中。暗地裏對我爹說,“爹,我沒相中。”我爹眼珠子一立,“有人要就不錯了,還嫌棄別人!你對象就是找個吃飯的地方!”我不敢再吱聲。心想爹說的也對。瘸腿吧唧的有人要就不錯了。再分家境好一點的,人長的像樣一點兒的,能要我嗎?我就這樣死心塌地的嫁到了鍾家。我是找個吃飯的地方,鍾家娶我是為的傳宗接代。我們是各取所需。嫁到鍾家並沒有好多少,幾乎就是從屎窩挪到尿窩。別看鍾家房無一間地無一壟,規矩可是不少。我一進門,抱柴、做飯、洗衣、喂豬喂雞全落在我身上。鍾老太算是獲徹底的解放了,坐在炕上當起了婆婆。每次,你爹幹活從地裏回來,都要先瞅一眼他媽。若是她媽臉色正常,問他一聲,“回來啦?”便是平安無事;若是他媽臉朝窗外,不說話。便是回頭問我,“媽,又咋的啦?”我哪知道,等來的是一頓大撇子——那小簸箕大小的大巴掌把我扇到柴火堆。這樣的日子司空見慣習以為常。
我很爭氣,不久就生下了你。一個男孩兒。實現了鍾家傳宗接代的願望。我也增強了活下去的信心和勇氣。每當我被鍾家人虐待時,我就會想起,“我有我們學勤!其他都是小事!”說句良心話,老太太是打心眼裏稀罕孫子。每當我燒火做飯、喂豬喂雞............她都會自動地接過孫子,蜷曲自己的雙腿,把大孫子放在上麵,兩手摟著孫子搖晃著,嘴裏不住地哼哼著“我大孫子要困覺覺了,哦——”。小孩子也知道作人,唧唧扭扭的不滿意,你奶奶就變換哼詞和曲調。——當然,這些詞曲都是你奶奶自作自編的。
孩子一天天長大,希望一天天奔向實現。
等某學勤會走就好了,就不用抱著了。
孩子真的會走了。欣喜之後是新的擔心,不錯眼珠的盯著他,怕他跑到外麵,讓狗咬著。夏日的中午天長日困。困得你兩眼發苶心也一張個一張個的,明白一陣糊塗一陣。可是,孩子就是不困,你也就不能睡覺。一晃孩子能跑能顛了。我幹啥你搶啥,我抱柴火,你也要抱柴火;我撈飯,你也搶著撈飯。一次,我找小雞圈雞,你正睡覺。我沒召喚你,一個人去了大坑東沿八吊錢家門口。我找了一陣子哄著雞往家走。走到大坑北沿,你正趴在土糞堆上哭得大鼻涕多長,真是車動鈴鐺響!我這個不受待見的沒人疼的女人,卻是一個活長壽!流膿淌水的活到了今天。你一天天的長大,我一天天的變老。我不圖金錢不吐富貴,不圖能有多大的享受,不圖我的兒女高人一等,隻圖你們平平安安。
鍾學勤第二天就到生產隊幹活了,他怕夜長夢多。說不定父親尋思過味兒來又要逼他去念書了。
正是初秋時節,社員們閑一半忙一半。看見鍾學勤都感到驚訝,
“鍾學勤怎麼回來了?”
“因為想家,不念了。”
“那麼容易考上的,怎麼說不念就不念了?當父母的也不說說?”
“說得通嗎?隨那撅根,出馬一條槍,一條道兒跑到黑。十個老牛拉不回來。”
“都十七八啦!擱過去都娶媳婦了。還想媽呢!吃砸呀!”
“那就是扶不起來的阿鬥!一輩子看不到後腦勺子。”
也有人異想天開,“是不是犯錯誤,被學校開除了?”
“怎麼會?才開學兩天那有機會犯錯誤哇?”
一時間說啥的都有。
星期日,郝德興回來了。捎信說,“老師叫鍾學勤回去。”屯中關於“犯錯誤、被開除。”的謠言不攻自破。
鍾老疙瘩抓住機會繼續做兒子的工作,怎奈他退學心意已決,死活不回去。他母親勸解說,“他實在不念就不念吧,幹啥不是一輩子!”
父親的夢徹底的破滅了。
鍾學勤白天幹活勤勤懇懇,晚上躲在西屋坐在燈下繼續看書寫字。父親說,“既然不念了,還學啥?放著好好的書不念,現在都幹起了農活,還學那個幹啥?”
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鍾學勤張口說道:“爹!你的一生就是幹莊稼活,還抽煙幹啥?”
“我抽煙,已經抽了幾十年,成癮了。不抽不行。你不上學了還看書幹啥?”
“爹!你抽煙有癮,幹活歇氣兒抽袋煙既解乏又過癮。我雖然不抽煙我卻能理解抽煙人。學習也是一樣。我讀了十多年書,也有了癮。空閑時間看會兒書寫寫字算算題,既解乏又過癮。為我的生活增添了不少樂趣。爹,你的煙忌不了,我的讀書學習也忌不了。是一樣的道理。”
父親知道辯論不過兒子,悄悄地回到了東屋。和老伴兒商量起兒子的終身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