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你有退休金嗎？”
姚欣萍笑了，“莊稼人有什麼退休金，現在沒有，過去也沒有，估計將來——反正我這輩子是不會有退休金的。沒有也好，不用惦心！其實，莊稼人沒錢照樣活著。”
一筐西紅柿有四五十斤。學生們吃得哏嘎的。
裏屋門開了，走出一個小腳老太太。看上去年紀能有八九十歲。
“這是我的婆婆，今年九十一歲。民初生人。這可是名副其實的跨世紀的老人。我婆婆是大戶人家的女兒，年輕的時候也是有名的大家閨秀。不高不矮的中流個兒，裹著一雙三寸金蓮，走起路來花枝招展。我婆婆生有四女一兒，大姑姐、二大姑姐繼承了母親的基因，今年也都七八十歲了。三閨女、四閨女隨他爹了，都沒活過他爹。雖不算早亡也都沒活過七十歲。我們家這個今年六十五了，他要是隨他媽，能活到八九十歲。超過了他爹，他爹才活了六十三歲。”
“人活歲數太大沒用啊！活這麼大歲數啥用？不如早點死給好人倒倒地方。”老人說。
“耳朵還挺好使，一點也不聾。”
“耳不聾眼不花的。”
姚欣萍看見老太太上外麵去了，低聲對鍾學勤富錦程他們說，“都說人老了到歲數，沒事兒總嘎巴嘴不好，說是《嚼兒女》，不知是真是假。”
鍾學勤接道：“民俗中是有這種說法。細想，這和兒女有啥關係？純屬迷信。類似的還有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叫個人去。都是迷信！還說，《人活七十古來稀》呢！現在七十多歲的人，遍地都是。民俗——民間的一種說法而已，沒有科學根據。不要信。”
“我奶奶活了九十四歲。”富錦程說。
“現在人的壽命普遍延長，這就是水漲船高的事。普遍的年齡提高了，你個人的年齡也隨著高了。”
鍾學勤道，“說是醫療水平提高了、生活水平提高了，是壽命長的根源。我想，這話不全對，它隻是一個方麵——一個次要方麵。主要方麵還是人類進化的結果。人類的壽命普遍長了，個體的壽命自然也長了。”
“有道理。從邏輯上講是這個道理。”
“奶奶，我想看看太奶奶的小腳！”
“這個——這個，一會我給你問問吧！”姚欣萍露出了為難情緒，但還是留了活口。
老奶奶今年九十一歲。耳不聾眼不花，一個牙沒掉。九十多歲了，走起路來不哈哧不喘。提起裹腳那可是一段淒慘的曆史。五歲時開始裹腳，起先還行可以接受，隨著年齡越來越緊，勒得孩子哇哇直叫。老奶奶的母親看不下去，想放棄。老奶奶的奶奶不依不饒，痛斥老奶奶的媽媽，“啥事淨依著孩子！你以為是向著她呀！你是在坑她！長大後一雙大腳片誰要？說著搶過裹腳布，不由分說把雙小腳緊緊的勒裹起來。說也怪，老奶奶那時不知是害怕還是不疼了，總之沒敢哭出聲來。一回生兩回熟，打那以後天天裹腳。十天半月放鬆一回。主要是洗洗腳保持衛生，怕把腳裹爛了。一天天一年年，人長腳不長。到了十五歲，一雙三寸金蓮算是造就成了。十五那年，一頂花轎把老奶奶從娘家抬到婆家。從此，大門不出二門不進，生兒育女相夫教子，在自己的屋子裏度過了青春好年華。”
老奶奶的另一項功能就是《花瓶》。來人去客都要誇上幾句，“勞家的媳婦真出眾，美觀漂亮又懂禮節。”爺爺公樂得合不上嘴。老奶奶成了家庭中的對外禮賓接待人員，接替了她的婆婆的工作。這工作看似簡單實則不易。早年在娘家就接受過訓練，具備了坐有坐相站有站相，言談舉止說笑神態自然適度。到了婆家繼續接受這方麵的規範，漸漸地培養成了標準式的封建的老太婆。成了封建家庭的犧牲品。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封建家族的犧牲品，不知道自己是丈夫手中的玩物、花瓶。反倒覺得自己至高無上。就像現在的女人為了漂亮，又是整形，又是隆胸............承受著手術的痛苦甚至未知的不可預測的後果。生來的模樣形體本是父母所給，應該尊重！不該暴力改變。然而，她寧可承擔不可預測的後果也要強行改變現狀！這就是女人的悲哀。古代的裹腳纏足、貞節牌坊；現代的醫療美容、隆胸、隆鼻等手術都會給女人造成創傷。而女人本身在時代的大潮衝擊下意識不到。反而當作美！每個時代的女人都有每個時代的悲哀。似乎成了一道魔咒。
太奶奶進屋了，眾學生把太奶奶讓到炕上。晏陽春還特意把太奶奶的腿往炕裏邊㨄了㨄眼睛還特意的瞅向那雙不曾見天日的神秘的小腳。三寸的家做的、錐子似的小布鞋、布襪子除此，啥也看不見。
“太奶奶，您這一夏天也不脫襪子，不把腳捂臭了嗎？”晏陽春說。
姚欣萍笑了，“媽！你這幫孫女兒孫子，想看看您的小腳。”
老太太沒有露出任何樂模樣，無動於衷的說，“一個腳有啥看的！”
“太奶奶，我們長這麼大就沒看到你這樣小的腳，是不是沒有腳指頭呀？你看看我這大腳又肥又胖！”晏陽春說著脫下襪子，露出白胖白胖的大腳，“是不是像豬爪？我真想啃一口！”
“太奶奶把你的腳給我們看看唄？”
“腳有啥看的，再說，咋能讓人家隨便看腳？”
“那你咋看我的腳呢！”
姚欣萍在一邊加碼，“媽！你就給她們看看唄，不看，死了也白瞎。讓孩子們長長見識。她們老師給她出了一道難題——《民國年間的小腳》。她們跑了四五十裏的路，走了好幾個屯子，也沒找到你這樣的小腳。好不容易在咱們屯子找到你，你讓她們看看吧！，回去好寫作文。”
太奶奶聽說是寫作文，又跑了這麼遠的路程，感覺也不容易，才脫下了襪子。
同學們驚訝了。
啊！——這就是那不見天日的三寸小腳？曾經博得《三寸金蓮》的美譽！這哪裏是腳，簡直就是個肉觸子。哪裏還分得出腳指的個生。
晏陽春伸手掰了掰，又不敢使勁，哪裏掰得動？腳皮白花花的往下掉。那腳根本不過血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