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後塵又提出了一個奇怪的問題,“老師,農村這屯子咋都一樣呢?這屯和那屯都是東西走向,坐北朝南;這家和那家也基本都一樣,都是獨門獨院正房三間或者四間。頂多是有的人家是土坯房,有的人家是磚瓦房。土坯房和磚瓦房是家庭的經濟條件決定的,這個不用解釋,可同是土坯房的兩家人家為什麼也都是一模一樣呢?”
“你說的是怎麼個一模一樣?”
“就是房子院子都差不多,讓我去找都鑒別不出來。覺得各家都一樣。”
“這主要是你對屯子還不熟悉。熟悉了就能認出來各家各戶。農村各家都養豬養雞,放豬回來,豬都能各回各家,雞也是,天黑後各回各家,一是它會聽語聲,二是它認門。豬雞都能各認各家,無他,唯眼熟也。另外,屯與屯之間,戶與戶之間也都有相同點。如你所說,鄉下的屯子都是東西走向,各家的院子也都是獨門獨院,這也和農村傳統有關。入鄉隨俗嗎,蓋房子也一樣,人家的房子坐北朝南,你也不能坐南朝北。”
“老師,一個屯子裏住著的人,為啥都認識?我們城裏一個樓道住著的人為啥都不認識?”
“這主要和生活習慣有關,農村人都比較老實根本,各家都見麵說話,即使沒有親戚關係也要根據年齡論出個輩分稱呼。各家有個求求借借串換來往、時常串門、幫工............這些都促使農村人互相認識。總之,一句話,農村人比較注重人情來往,不像城裏人各顧各,大門緊鎖,你也別上我家來,我也不上你家去。把彼此封閉起來。”
“老師,他們各家的院子大門咋都不鎖?有的家屋門都不鎖。我從那家院子出來,心想,不會他家的櫃也不上鎖吧?”
“那你沒找機會問問嗎?”
祝成望有些憋不住笑,“我問了。問的是一個老奶奶。老奶奶像是認真又像是隨便敷衍。她說《鎖它幹啥?出入來回還挺費事的。有個幹狗雞巴偷的!》”
“我問:啥叫幹狗雞巴?老奶奶橫了我一眼,還城裏人呢,啥也不懂!旁邊一個十來歲的孩子一本正經的對我說,《就是啥也沒有。窮得叮當響》。我突然覺得慚愧,十五六的初中生不如一個十歲的鄉下孩子。那天,我們來到一片瓜地,地上接滿了香瓜。看瓜的老爺爺樂嗬嗬地說,《你就可勁兒造吧!別吃肚皮外去就行。》我驚呆了,不由自主地問,《啥叫可勁兒造哇?》老爺爺倒沒凶神惡煞,向我解釋說,《就是使勁的吃。》我更加莫名其妙了,《怎麼吃還費這麼大的勁?還需要動力氣?》至於《別吃肚皮外去就行》是啥意思,怎麼還能吃到肚皮外去?我不敢問了。我問的太多了。我在鄉下還聽到,《還不快點楦!上學都不趕趟了。》這裏的《楦》就是《吃》的意思,但是,感情色彩是貶義。但也不全是貶義,比如,《看!我們狗剩子把小肚楦溜圓!》就是把小肚吃得飽飽的。這裏用一個《楦》字,把讚美之情滿意之度表現得恰如其分。這裏的《楦》就具有《讚美、誇讚》的意思。還有音同字不同的,比如,《他再不聽話,你就用棍子揎他!》這句話裏的《揎》就是《用棍子打》的意思。鄉下的土話也不是生來就會,一次,我上姑家串門,姑姑說表哥,你們有錢就知道楦!八歲的小表侄子抬頭問他奶奶,《奶奶,啥叫楦呐?》他奶奶我的姑姑說,就是《歘》!孩子還是不懂,愣愣的看著他奶奶。他奶奶立刻改變了態度,平和地說,《楦》和《歘》都是指《吃》。但是,感情色彩大不一樣。說話人對事物的態度大不一樣。《楦》不僅對這種《吃》不滿意,並且不滿意的程度很深,幾乎要憤怒!《楦》自來源於《填充》的挪用。原本指《鞋楦子、把鞋楦起來》。《歘》原來是指豬、狗吃食。後來用於人,變成了罵人話。表示對《吃》的人的不滿。鄉下的土話表麵看是髒話,可實際並不髒,所謂話糙裏兒不糙就是這個道理。比如,《牛逼》這句土話。文明人難於啟齒,說不出口。可實際,並不髒。表示傲氣十足,了不起。又如《操!》本事一句口頭語,相當於開頭語助詞。沒啥實際意義。但在口語中很是流行。人們之所以遠之,是因為它們出身不好,比較肮髒,見不得人說不出口。但是,它們又深深地植根於人民群眾之中,為人民群眾所喜聞樂用。對人們的交流交際發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因此,這些詞語有強大的生命力!文明人對其是又愛又恨,把它拒之《高雅之堂》門外,卻廣泛流行於荒野草民之中。就像婆婆丁一樣,永遠登不上《高雅的餐桌》卻廣泛的出現在平民百姓的《飯桌》上。”
老奶奶很有文化,起碼是個高中生。
莫無聲也抑製不住自己的發現。“我每年暑假、寒假都要到鄉下姥姥家去度假。所見所聞很有代表性,看到姥姥家就看到了廣大農民、廣大農村人。他們是可憐之人,他們又有可恨之處。這些年的寒暑往來,我的第一個收獲是懂得了《管中窺豹》的真實意義。是隻看到其中的一小部分,就可以推測出他的全貌。看到我姥姥家一家的情況,就可以推測出所有農民的情況。當然是要抓住具有普遍性的東西。比如,看見姥姥家栽蒜啦!種地啦!就可推測出所有農民都種地了。姥姥秋收了,就可推測出農民都秋收了。所謂《一葉落知天下秋》這裏的葉是正常的葉,落也是正常的落。當然,這裏的《一葉》是指多葉,現實中也沒人看見樹上掉下一片葉子,就說秋天來了。而是看見《無邊落葉蕭蕭下》,才說《秋盡江南草木凋》。沒人會愚蠢到那種地步,看見一片葉子落下,就血赤忽啦地喊:秋天來啦!
姥姥一年四季,手腳不識閑。記憶中的姥姥是一個勤奮的女強人。春天是第一個出現在田間地頭。頭上圍著一個圍了十幾年的舊頭巾,一雙粗壯的大手有是戴手套有時不戴手套。摟地、刨茬子、背柴火、種地種菜、摘菜、賣菜............姥姥無所不能。姥姥是多麵手。姥姥從純粹的種糧農村搬到了半糧半菜的城邊子。姥姥適應性很強,很快地完成了從種糧到種菜的轉變。種菜是個細麼活,粗糙不得。姥姥就悉心的看別人,不懂就問。鄉下人天生一顆善心,又願意助人。有時放下自己的活不厭其煩地告訴姥姥。不像買賣人自私刁鑽,恨不得你種不上地長不出菜才好,減少了一個競爭對手,好讓自己賣個好價錢。摘菜的季節是最忙的季節,姥姥常常嘴裏嚼著飯就下地,把剩餘的幾簍子摘滿,就和姥爺趕著一匹馬拉的車,去城裏賣菜。一般是把整車菜推銷給小商販,小商販再轉手零售給千家萬戶。這一推一售的買賣現在看來體現了《有錢大家賺!》的合作共贏精神。而不是從廠家直購的壟斷《吃獨食》的《獨斷獨利》行為。這種靠著有錢有勢的優勢,壟斷貨源獨資經營獨自獲利的行為實際是《弱肉強食》、《為富不仁》的《資本獲利》思想在泛濫。一次,小商販到姥姥家的菜地去買菜。看到滿地粉紅色的西紅柿,張口道:多少錢?要個價吧!我全包了。姥爺慢聲拉語兒,《你給多少?》商販說:《我也不少給你,兩塊錢一斤吧!》姥爺嘴一撇,《你跟我玩呐!拉到市場上一推兒還三塊五一斤呢!零賣五塊錢一斤。》小商販一聽,知道老爺是個懂行的人,改口道,《我也豁出來了,咱就三塊錢一斤。》姥爺搖頭,《不行,這新開園的柿子咋地也得三塊五!》俗話說,買的沒有賣的精。商販一看火候到了,《三塊五就三塊五——擊掌成交!》買賣做成了。姥姥那天中午飯都沒吃,忙著給商販摘柿子。姥姥說,瓜果柿子賣出去才是錢。差不多就賣,爛在地裏就一文不值了。所以,賣菜你得會看,不能一把死拿,眼瞅著快爛了,你還咬著一口價!做買賣這東西,多就是少;少就是多。便宜就是虧,看似虧實際是便宜。農家養豬養雞有句俗語叫《家趁萬貫帶毛的不算》。說的是,養豬養雞多咱賣出去才是錢,賣不出去一天那都不算錢。姥姥還說,《過日子就像小燕壘窩一口口壘。》就是說,過日子要一點點積累。羅馬不是一天建成的。還說,《過日子不能外頭掙扇板家裏丟扇門》”。這句話有兩層意思。一是、光外麵能掙回來錢不行,還需家裏有人能把握住錢;二是說,花出去的錢不能比掙來的錢還多。即不能入不敷出。姥姥還說,《過日子不能灶坑打井房頂上扒門!》,但也不能《過敞門日子》。這兩句連起來,意思是說,《過日子要有串換來往,不能把日子過死秧了。但也不能門戶開放,貓戴帽子是朋友,狗戴帽子也是朋友》。姥姥還說,《過日子不能今天有酒今朝醉,明天沒有再掂對》、不能《寅吃卯糧》要《細水長流》這些都是過家之道............